从上海市盲童学校至水城南路虹桥路公交车站,不到500米的距离,一对盲人夫妇需要经过哪些“险情”?为什么他们会说:“对盲道的信任度急剧下降?”躲在推拿室里的技师又为何不敢出门?
■上海市盲童学校。本文摄影 吴艺璇
陈天伦(化名)是上海市盲童学校的英语老师,5月11日下午3时许,他和妻子拿着红白相间的盲杖,手拉手走出盲童学校。他们将搭乘公交车去中山公园彩排演出,为本周日全国助残日的阿卡贝拉合唱做准备。
刚走出校门口,陈天伦被一位带孩子来报名的家长叫住。原来,陈天伦的书包拉链忘了拉,在家长的提醒下,他停下脚步将书包前袋的拉链关上。夫妻俩又继续往东沿虹桥路走去。
从盲校到水城南路公交车站,醒目的红色盲道基本畅通。这条路陈天伦和妻子天天走,行走的速度不亚于旁人。从盲童学校出来的那段路比较窄,路旁设有绿化带。迎面走来一位带小孩的行人,夫妻俩放慢脚步,行人侧身留出人行通道,让两夫妻先行。
到了虹桥路虹许路公交车站,人行通道变宽,但盲道变得有点绕。陈天伦和妻子顺着盲道绕过一棵行道树,直行五米后,陈天伦和妻子的盲杖几乎同时触到花坛壁,齐步向左转绕过前方障碍物,继续行走。“这条路比较绕,其实对我们来说是比较不方便的。”
■陈天伦夫妇沿盲道走,右边停车桩林立
盲杖和地面接触发出“嗒嗒嗒”的声音,陈天伦和妻子聊着天,步调一致。虹桥路上的商铺不多,但间隔设有几处三面缘石坡道,坡道上是没有盲道的。一走到缘石坡道,陈天伦和妻子行进的路线就有些偏移。回到人行道上,陈天伦用盲杖探一探路,又跟着盲道一路直行。
路过水城路地铁站后,盲道附近的共享单车数量开始增加,走在左边的妻子险些与突出半个后轮的单车碰擦。再往前走,就到水城南路虹桥路路口,走在右侧的陈天伦用盲杖探到了右边的停车立桩,他们步履变缓。“路上隔离桩,水泥球,本身比较矮,如果正好错过了,盲杖探不到,我们直接就摔倒了。”
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士注意到了陈天伦夫妇,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手搭在陈天伦的右手边,准备带他们过马路。
陈天伦在虹桥路一带生活了近20年,由于附近有盲童学校,盲道修建相对比较完整。平时走马路上,会遇到暖心市民,却也时常出现“定时炸弹”。
“几乎每天都有,哪天不绊到那才是一个神奇的事情。”陈天伦坦言,停在白线内的共享单车有时会突出来一点,路过就很容易碰到。但这是比较好的情况,在车站附近乱停放的共享单车,才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在盲校至水城路地铁站之间,少量的共享单车零星停放在路边,虽然盲道紧贴着车道,但陈天伦和妻子并没有受到影响。不过,这仅仅是盲校附近的现象。
“身上有乌青块很正常,尤其是夏天,穿得比较单薄。”陈天伦的妻子说,他们平时走路速度不快,不太容易摔倒。但他们的朋友就没那么幸运了,某个雨天他在静安寺附近,一手打伞一手拿着盲杖,被扎堆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勾到,摔倒后整个人压在单车上。
■为躲避共享单车绕盲道而行。
人行道上非机动车逆行,一直让陈天伦心有余悸。有一次,他的盲杖被逆行的共享单车轮轴夹断,事后却遭到了逆行行人的指责。“也许是没有看到吧,我们只能从好的方向想。”
陈天伦和妻子都觉得,共享单车骑行人并不是有意占道,只是没有盲道意识。“他们就是随手方便,不是故意。其实盲道被占用很多情况都是这样,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其实,有无盲道还是有区别的,它能告诉盲人正走在路中间,不用担心走在车道或踩进花坛。而在没有阻挡的情况下,盲道至少能保证盲人走在一条直线上,“至于什么时候打弯,这都不是仅靠盲道的功能解决的,无障碍出行的措施还有很多。”陈天伦说,他们期望的是一种合理的便利,不能让自己便利却给他人带来不便,毕竟走在路上的不只有盲人。“只要大家遵守规则,就会方便很多。”
陈天伦和妻子是盲视人群中出门频率较高的,然而,现在走在路上的盲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对盲道极度不信任,很多人都不敢出门。”他说,一些盲人按摩的推拿师,就很少在公共场合出没。
大学路一家盲人按摩的推拿师林建,可以在推拿室里呆一个月不用出门。2002年得了一场高烧,住院12天后他的身体仍未见好转,身上开始长出奇怪的毛。当时,患上脑膜炎的他记忆力严重衰退,甚至会把几个家人给弄混。从那之后,他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暗,14岁的林建过上游手好闲的日子,还学会了抽烟。
15岁那年,林建借着眼睛能感受的微弱光线,跟着叔叔从老家贵州到广东打杂,一个月工资350元,外加180元的生活费。但这点钱对于这位烟瘾少年而言微不足道,“那时候别人抽4块5的白沙,我偏要抽6块的红双喜。”林建说,那时的他“把自己整死了”:“现在你给我100块我也不会抽。”
■盲人按摩的技师休息室。
林建“改邪归正”是在2009年学习推拿之后,因为担心在顾客身上留下气味,他彻底戒烟了。2014年,林建来到上海,四年后,他当上了推拿室的技术总监。最多的时候,他一天会被点9次钟。
林建工作的地方有三个推拿间,还有一间休息室,放着两张架子床,一张堆放推拿室的生活用品,另一张空出一个下铺。这是技术总监特有的床位,其他技师都只能在按摩床上睡觉。
然而,林建的“骄傲”却只限于这不到几平米的盲人按摩店,离开这里,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和其他盲人技师一样,谨慎又胆怯。
“大学路这段我熟悉了,走得多点,像她基本上不出门。”林建指着旁边的女技师春兰(化名),春兰说,她可以一个月不出门,来上海以后,她从未独自外出。年轻的小伙儿黎亮(化名)也不例外,不敢一个人走在街上,又担心随人外出太麻烦,“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咧着嘴笑。
比起盲道,不敢出门的盲人推拿师“更信任自己的盲杖”,盲童学校的陈天伦和妻子谈起盲道时说:“信任度急剧下降。”
上海的盲道建设,为什么会让使用者失去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