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的希希坐在墙角下,一声不吭。过了一会,他还是那么坐着,妈妈就喊他一声,希希一激灵,慢慢回过头来,紧张地望着妈妈。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说个不停,但是他会做自己的手工,跟别人交流也没有障碍。可是,自从9月13日下午,在一家名叫上海佐璘健康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佐璘公司”)参加自闭症儿童干预训练受伤以后,希希就一直有很多反常。现在时隔一个多月,希希还是喜欢坐在角落里,把自己藏在储藏室里面。说话的时候,他会忽然用手挡着嘴巴,条件反射的样子。
那天下课后,希希一直哭,脸颊红肿。医院验伤:右颈部见一长约10cm皮下瘀血,双颊肿痛。结论:头面部挫伤。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训练,让孩子满脸伤痕?这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解释说:“上认知课时孩子不配合,老师就用了语训的技法。都是规范动作,不存在虐待行为!”
希希的妈妈伸出拇指和食指,往自己两腮上一“捏”,说:“老师是这样训练我的孩子的。我的孩子能背古诗唱儿歌,根本不需要发音训练!而且我们上的是一对一的认知课,他们为什么要虐待我的孩子?”
希希的语言表达能力有点欠缺,到4岁多时才会讲话。2016年7月,希希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诊断为孤独症谱系障碍,随后,在街道残联领取了孤独症(自闭症)阳光宝宝卡。
为了对孩子的症状进行有效干预,希希的妈妈张女士到处奔波,多方寻求帮助。今年6月,经由同学的妈妈介绍,张女士带着希希来到银都路466弄23号九润商务大厦611室某儿童培智服务中心分支合作机构。
张女士说,由于这家儿童培智服务中心为残联定点阳光宝宝卡使用机构,她对此机构的办学资质和师资也非常信任,所以也没有对银都路上这家自称分支机构的单位产生怀疑。
孩子受伤后,张女士才知道,银都路上的这家机构名叫上海佐璘健康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经营范围里,根本就没有自闭症儿童干预培训或者教育事项。
张女士也说了她的难言之隐。这么多年来,她在孩子的自闭症干预治疗中花费巨大。作为单身母亲,她经济压力非常大,而这家机构的学费可以到残联进行阳光宝宝卡的报销。
9月13日下午1点钟,希希在外公的带领下,来到位于银都路的这家机构接受一对一的认知课程培训。“在2个小时的课程中,我不时听到里面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希希的外公说,那段时间,希希在该机构上课时经常哭泣,“我以为是因为希希之前发烧,有厌学情绪。所以我当时就没有在意。”
下午3点下课后,希希还一直在哭,脸色通红。直到3点半左右,孩子才止住哭声,脸色恢复正常。这时候,希希的外公才发现孩子脸颊红肿严重。
“我就跟老师交涉,那个张姓老师说,因为孩子上课哭,她就用手捏过孩子的两腮,并在过程中导致希希的脖子有划伤。”希希的外公说,由于孩子自身的语言表达能力欠缺,所以他除了哭,没法用语言明确表达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对自己身体的不适,也讲不清楚。
孩子回到到家里,张女士了解情况后,就报了警,并前往第九人民医院验伤。检验情况为:右颈部见一长约10cm皮下瘀血,双颊肿痛。检验结果为:头面部挫伤。
上个认知课,怎么就把孩子弄伤了?老师在上课时到底对孩子做了什么?作为妈妈,张女士非常想直到事件的真相。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张女士惊讶不已。
9月14日,警方到现场调查中,佐璘公司说教学区域的监控坏掉了,并声称这种捏脸行为是在对自闭症孩子教学的过程中惯用的手段。
9月29日上午,晨报记者找到佐璘公司位于九润商务大厦的营业场所。在走廊拐角处有一个小门,推门进去,是一个狭长的通道式房间。有家长坐在进门的过道里等候。里面一道门关着,孩子们在里面屋子里接受干预培训。
由于公司经营人刘女士正在坐月子,她的丈夫汪先生在替她处理这件事。王先生告诉晨报记者,他们那边六处监控中摄像头,有一处坏了,而希希上课的地方正好就在这处损坏未修的摄像头监控区域内,所以事件发生后,就没有办法让家长和警方看到具体的画面。
汪先生说:“我们有6处监控,5处是好的,就这一处坏了。这个东西我们是做不了手脚的。如果我们要把某一路监控删掉,这个是做不到的,除非全盘删掉。即使我们删了,警察那边是有能力恢复的。”
关于希希受伤的事,汪先生是这样叙述的:“认知课程上老师是要让学生进行口头表达的,当时这个小朋友是处于感冒阶段,应该是完全不表达的,课程没法进行。老师就用语训的一些技能,来促进孩子表达。至于相关手法,事后根据相关部门调查,都是有依据的。”
记者:“老师用语言训练手法来给孩子上认知课?”
王先生:“认知课的一部分就是老师跟孩子之间进行一个情感表达,如果孩子完全不发音,那就是无法表达嘛。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我叙述的这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张女士说,希希已经不存在发音障碍,孩子能背故事,会唱儿歌,幼儿园里老师和小伙伴们都很喜欢他。所以,佐璘公司说用语训的手法给孩子上认知课,她完全不能接受。
那么,语言训练怎么会导致孩子受伤呢?
闵行区残联康复科奚科长说,由于目前看不到相关视频,所以,佐璘公司的人怎么给孩子做语言训练,这个小孩的情况是否需要进行语言训练,她无从得知。
但对这个问题,上海儿科医院儿童保健科主任、市残疾人精神康复专家徐秀表示:“对不会讲话的孤独症孩子进行相关的口肌训练,其实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因为孤独症孩子虽然不会讲话,但他的病根子不是嘴巴不会动,它的核心是社会交往和沟通障碍。”徐秀认为,用手捏脸去练习发音是非常不科学的,这不仅不能帮助自闭症儿童,反而会对孩子的心灵造成更大的伤害。
10月16日上午,汪先生在电话钟告诉本报记者,他们正在跟家长协商之中。“我们已经对机构内部进行整改,修复好所有监控,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同时相关老师进行警告批评,停职处理,扣除五千元奖金作为对孩子的补偿。机构还会退还孩子从入馆至今的全部费用。”
汪先生说,所有费用算起来,大约3万多元。
同时,希希的妈妈张女士也收到了佐璘公司致歉信的“初稿”。
该致歉信除了重申六处监控唯独坏了张女士想看的那一处外,还透露涉事员工张某工作不足两年,工作经验不足。在和希希的外公沟通中,没有讲明可能会使用的手法,没有经家长同意就进行操作。在孩子哭泣时自以为是,继续平时的操作,引起了后续事件的发生。张某在第一时间没有和家长进行详细的沟通,对家长造成了伤害。也引起了家长对他们机构的恐慌,和对孩子的担忧。
对于佐璘公司上述说法,张女士说:“我的诉求不是为了钱,而是要求佐璘公司还原事实真相,让我知道究竟在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对我疏导孩子有帮助。”
9月29日,记者前往佐璘公司采访时,看见该公司还在正常运营。
这家成立于去年7月底的公司,经营范围内除了“健康管理咨询”外,没有任何项目可以与“自闭症干预”或者“教育培训”有关。
记者问:“你们在不具备任何资质的情况下,开展自闭症儿童干预训练活动,是否在你们的经营范围内?您自己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的?”
汪先生回答:“我是这样想的,关键看我们这个形式。其实我们最开始理想的经营模式,应该是家长带着小朋友坐在老师旁边,老师给一个回家后的指导,包括简单的一个示范。我们由一个欠缺,我们应该要让孩子的陪同人员坐在旁边,并参与到其中。”
记者又问:“你们这个行为到底是教育培训还是健康咨询?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活动?”
汪先生回复说:“如果是教育培训的话,那直接上学校就行了,对不对?如果把它界定为健康咨询,我认为也OK。现在呢,工商部门怎么界定我们,我们都是服从的。”
不过,闵行区市场监管局对此也没有明确说法。该局公平交易科柴明璋科长说:“佐璘公司是不是有相关经营资格,我们还在调查。为什么这么说呢,自闭症儿童这一块他们是不能做?或者谁监管?法律上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是搞心理咨询,就由卫计委来审批;如果是开设康复医院,也要卫计委同意,我们才能批准执照;如果是纯粹的文化教育培训,那么就是由教育局来核准。问题在哪里呢?家长提供课的程表和课程内容上,他们有量词的培训,有对比句的培训,这就涉及到一个文化教育培训的问题了,这就应该由教育局去管理。按照国家规定,谁审批谁主管,谁核准谁负责,可能就不是我们市场局职责范围内的事。”
柴明璋说:“家长拿来的一本学生联系册,扫二维码后显示,这的是一家叫“展翼儿童培智服务中心”的机构。展翼跟佐璘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关系,现在佐璘和展翼对这个关系都是回避的。如果我们调查发现佐璘公司和展翼有合作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又变成了民政局的事情了。”
在佐璘公司所在的九州商厦一楼公司名牌上,记者看见,在佐璘公司所在的楼层些的是“展翼儿童家园一部”。不过,10月16日下午,展翼儿童培智服务中心的负责人孔女士向本报记者再三强调:“我们跟佐璘公司没有任何从属关系,仅仅给他们做过教师培训。”
至于闵行区市场监管局提到的那个学生联系册,孔女士说,他们曾经印过两千册,因为出了错,要报废:“后来佐璘公司的人说,报废了可惜,他们公司都没钱买这些东西,让我们给他们用。就是这么回事。”
柴明璋科长说,虽然相关细节尚在调查之中,但是,他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够把自闭症儿童干预培训这一块的市场规范起来,有一个正式的部门去监管:“自闭症孩子本身就很可怜,目前又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在正规机构没有办法满足的情况下,有一些营利性的社会机构进来,但管理需要尽快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