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顾问:一周以内,接连发生三起大规模枪击,有美国议员描述,枪击事件似乎“将成为常态”。最近这几起枪击案跟以往有没有不同?
A 刘卫东: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三起枪击案没有共同的触发因素,也没有相互之间的联系,只是恰好同时发生了。有的是出于对少数族裔的不满,有的是对党派的不满。媒体的报道说,其中有一起,凶手的直接目标是他的妹妹,而后开始滥杀无辜。类似这种因为家庭内部纠纷进而扩大到报复社会的案例,过去也有不少。
Q 顾问:目前网上发现一份疑为嫌犯行凶前所写的“宣言”,其中就有拉丁移民“入侵”美国、“种族混杂”摧毁美国的言论,与特朗普的移民观如出一辙。从中能否看出“独狼袭击”背后的意识形态驱动?当这种想法转化成恐怖暴力行径,能不能动摇特朗普的政策初衷?
A 刘卫东:显然不会。首先,移民问题是特朗普吸引选民的一个主要手段,其次,枪击案在共和党的阵营中本来就不受重视。哪怕发生更多枪击案,都不会改变特朗普在移民问题上的观点,这是一个战略性的问题。另外,应当看到美国社会当前的撕裂。以往每次大选后也都会撕裂,但总是能慢慢恢复,不同的是,以前的总统上台后都宣称“我不是某个党派的总统,而是美国的总统”,特朗普却从大选到上台都一以贯之地走极端,实际上,他还倡导暴力。无论是在移民等国内问题上,还是在贸易争端等对外事务中,他都表现出一斗到底的姿态,这和美国建国之初妥协的精神背道而驰,而总统的言论、行为也会刺激普通美国人采取暴力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Q 顾问:众院议长佩洛西和参院少数党领袖舒默谴责特朗普是“枪支游说团体和全国枪支协会的‘囚徒’”。要让一位共和党总统做出控枪决定,除非发生什么情况?
A 刘卫东:只有当这件事威胁到选情,才会触发他从根本上改变枪支管理的状况,目前看不到这种可能。媒体的舆论大多是对凶手滥杀无辜的谴责,这让我想起2016年大选中“沉默的选民”现象。在民调中,他们基本不表态,被认为是对选举缺乏热情的人,但在最终投票中,他们悄悄地投了特朗普的票,最终促成特朗普上台。现在的情况有点类似,媒体掌握话语权,公众看到的信息基本上都是对枪支管理不严的谴责,但很多人其实还没有表态,他们可能不赞成这种呼声,甚至特朗普可能还会继续给他们增加说服力。归根结底,这都是意识形态的冲突,政客们利用了这种意识形态的对抗,作为自己的选举优势。
Q 顾问:您提到 “沉默的选民”,有意思的是,在历次美国大选期间,拥枪派选民在选举中的投票热情往往高于控枪派。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现象能改变吗?
A 刘卫东:很难改变。这其实就是两党选民的基础状态,民主党选民面儿更广,人数更多,但投票率就是不如共和党。以控枪斗争为例,支持拥枪的群体团结在全国控枪协会的旗帜下,其中有很多是共和党的大佬,他们有组织、有金钱,善于发挥公民对政治的影响力。而控枪派则如一盘散沙,一种是广义上的,他们认为这种局面继续存在下去对国家未来的发展不利,另一种是绝对的,他们亲身感受过枪支带来的危害,非常坚定地站在了控枪的第一线,但这种人非常少,无法形成政治压力,而广义的控枪派止于呼吁,这些原因导致拥枪派始终占据优势。
Q 顾问:上月底,美国司法部长宣布联邦政府恢复执行中断了16年的死刑。现在,特朗普要求司法部向国会提出立法建议,对实施大规模袭击的罪犯执行死刑。在应对重大枪击案的问题上,控枪与严刑,哪个应该首当其冲?
A 刘卫东:特朗普推动死刑和控枪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他只是借这个由头去推动自己的政治主张。在恢复死刑的问题上,共和党一直比民主党强硬,死刑也不仅仅限于枪击案。比如小布什在竞选总统前当了八年的德州州长,在他当州长期间,德州就一直是死刑州,有个女人因为家庭矛盾杀了自己的丈夫,被判处死刑,因为周期漫长,她在监狱里信了教,还不断地做好事,多年过后,在小布什离任之际,还是坚决对她执行了死刑,而且很愉快地欣赏了行刑的过程。共和党信奉的是一种黑白分明的价值观,杀人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民主党在这个问题上属于自由派,认为没有必要再死一个人,而是通过教育和感化,去转变一个人。
Q 顾问:两党政客和选民在此问题上的价值观差异是历来有之吗?
A 刘卫东:也不是历来就有。两党在很多具体问题上的观念都处在不断的变化中。比如种族问题,打破种族歧视的第一人是林肯,南北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战争,死亡人数超过一战、二战、越战和朝鲜战争的总和,共和党发动这场内战目的就是为了解放黑奴,当时的黑人是共和党的铁杆支持者。但是,在罗斯福新政之后,共和党逐渐转向了白人、企业家,民主党反而成了黑人和少数族裔的代言人,出现了这样的转换。我不确定,控枪问题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转换,但是,它反映出来的就是两党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别,共和党强调自由,民主党强调公正,进入21世纪以后,两党的这种理念差异逐步被固定下来,对于任何可能削弱个人自由的举措,比如控枪、大政府,共和党都会反对,里根曾说,管事越少的政府越是好政府。但民主党认为,整个社会是不公平的,政府存在的意义就是对社会的财富进行重新分配,使得穷人能够得到更多的机会和财富。很多问题说到底都是价值观的对抗。
Q 顾问:特朗普还说,为预防未来可能的暴力袭击,政府需要尽早发现暴力苗头,减少美化暴力的文化产品,加强对精神存在问题人群识别,并及时取缔对社会存在威胁人群的拥枪权。怎么评价特朗普的这些建议?有没有建设性?能否起到作用?
A 刘卫东:这些建议不能真正转变当前的乱局。他一直在回避根本性的问题,也是控枪派最关注的问题,就是自由拥枪的权利应不应该得到严格的限制。特朗普的言论一直在给拥枪找借口,他说,枪支之所以杀人,不在枪支本身,而是因为持枪者有精神病,或者对社会仇视。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枪击案都是这种情况,有些是出于种族原因或其它原因,这部分人显然已经被排除在特朗普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外。其次,如何去识别那些疑似精神不正常的人,采取过分的审查手段会侵犯个人自由。特朗普说的这些话纯属在聚光灯下的避重就轻、在热点时刻的搪塞之举。
(实习生王天智对本期访谈文字整理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