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印度总理莫迪宣布废除宪法第370条，即取消1954年以来赋予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特殊地位”和自治权。

此举引发该地区领导人和活动人士的谴责，更激起邻国巴基斯坦的愤怒。

对于印度单方面改变克什米尔现状，巴方决定召回巴驻印高级专员，驱逐印驻巴高级专员，更誓言将声援克什米尔民众斗争到底。

失去自治权的印控克什米尔会否更为动荡？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

取消特殊地位：长久国策or权宜之计？

Q 顾问：您此前在接受采访中提到，莫迪取消印控克什米尔地区自治权的举措，是否会导致当地社会发生根本性变化，现在还难以预料。但是，在宣布废除宪法第370条之前，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本身的安全形势和社会状况如何？

A赵干城：按照印度政府自己的说法，克什米尔地区长期以来是印度三股势力的主要策源地之一，印度许多反政府武装组织和非法组织都集中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这些组织都比较凶悍，对政府的反对不仅仅停留在言语和价值观念上，而且有具体行动。当然，印度政府认为这些组织背后都有国际势力的支持，主要指的就是巴基斯坦。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如此凶险，有人说是因为印控克什米尔（即查谟和克什米尔邦）是印度唯一穆斯林人口占主体的邦，长期以来享有的自治权和特许权从很大程度上阻止了非穆斯林的人口迁徙到这个邦。印度人民党认为，给该地区赋予特权毫无道理，按照莫迪的说法，应当使其融入印度社会。

Q 顾问：废除宪法第370条看来势在必行，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配套的措施出台？原政策规定外地公民不得在此永久定居和购买土地。废除之后，会不会很快有其它邦居民向克什米尔迁移？资本能否从中嗅到机遇？修宪会不会催生恐怖暴力行为？ 

A赵干城：当地民众一定会为他们原有的特殊待遇被取消感到不满，反政府组织可能会煽动民众发起游行甚至暴力活动，对此，印度政府已经有所防范，提前进入戒严和宵禁，企图把最初可能形成的反对浪潮通过武力或强制手段压制下去，但是，这肯定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印度政府后续可能会引入国家资金，促进这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由于特许权的取消，印度政府内部评估，肯定会有大量非穆斯林印度人口迁移到当地，进行投资，用莫迪的话来说，使得该地区和印度其它地方共同发展。但另一种可能是，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伊斯兰国家会对印度政府的做法不满，进而采取种种手段，对印度施加压力或进行渗透，该地区因此变得更加危险。还有一个因素比较微妙，印度穆斯林人口有2亿左右，他们能不能平静地接受这项政策？特许权客观上并没有帮助这一地区的发展，尽管旅游是克什米尔地区最大资源，但因安全形势之故，旅游业也未能顺利开展。如果印度国内穆斯林认同废除自治有助于地区发展，帮助穆斯林和印度教和谐共存，就皆大欢喜；如果多数人认为这是对穆斯林的压迫，就会在全国掀起穆斯林反对印度教的冲突，但我认为，这种情况不大会出现，因为取消特许权从经济上肯定是有利的。

Q 顾问：国大党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自治权这个问题上持何立场？在这样一个重大的命题上做出打破历史之举，对莫迪政府而言，是权宜之计，还是长久国策？

A赵干城：自治权和特许权的存在有其合理性。“蒙巴顿方案”（印巴分治）的基本前提是，以穆斯林人口为主的邦归属伊斯兰国家。克什米尔地区恰恰是以穆斯林人口为主的地方，但由于历史原因（最后一任大公信仰印度教，当时两个党派分别亲印和亲巴），使得主体人口为穆斯林的这个邦并没有纳入巴基斯坦，却并入了印度联邦。印度政府在1950年代颁布宪法时考虑到了这个现实，赋予其特权。但印度人民党是一个民族主义色彩特别强烈的党派，历来不赞成这样做。国大党更照顾社会情绪，主张公正，也比较畏手畏脚，如果是国大党当政，绝不会迈出废除自治这一步。在印度现代史上，大事情都是在印人党执政时期做成的，例如1998年试验核武器，印度不顾后果走上了核开发的道路，比现在取消印控克什米尔自治权的风险不知大了多少倍，但由此赢得了美国的尊敬。

改变游戏规则：行之有效or后患无穷？

Q 顾问：巴基斯坦已决定降低与印度的外交关系级别并中断双边贸易。巴方的愤怒回应会否超越外交层面，迫使莫迪放缓政策的推进？

A赵干城：我觉得莫迪政府没有想到巴基斯坦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巴基斯坦总理说，会战斗到最后一滴血。其实，莫迪在上届大选期间就提出要做这件事情，但当时他的考虑重点是大国关系以及国内经济，能否连任也一度出现危机，在此背景下，需要争取穆斯林选民。在今年的选举中，印人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带给莫迪很大的信心，他趁势就推出了这项政策。事实证明，该政策在印度国内获得的支持远远高于反对。民众也认为，凭什么给予穆斯林特权，而且，给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穆斯林特权，对其它地区的穆斯林来说，也不公平。印人党对时机拿捏得很准，并非心血来潮。

Q 顾问：当今世界，激进的政策似乎正成为一种流行，从特朗普到莫迪，包括也在考虑剥夺自治权的约翰逊，他们都试图用激进的方式去解决世界上最棘手的问题，而我们对其后果的预计，却都是短期动荡，长期平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缘于民粹主义的作祟吗？

A赵干城：我们不能说，基于传统的政治正确和价值判断所推行的政策是错误的，但客观的事实证明，这些政治正确的思路和政策并没有解决问题。无论是美国还是其它地方，族群之间的矛盾在传统的政治正确的政策背景下，非但没有取得改善，反而是恶化。美国几十年来累积起来的政治正确，诸如欢迎移民、文化大熔炉的理念，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族群的矛盾尖锐，而且使得美国这个以欧洲移民为主体的社会结构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白人逐渐将沦为少数民族。特朗普严厉的移民政策虽然受到民主党的剧烈批评，但是，移民问题是美国民众对特朗普政府给予支持的重大阵地。这种现象的前提是，以往的传统的政治正确的政策解决不了问题，导致右翼或者比较极端的政策占据上风，继而赢得民众的支持。

Q 顾问：巴基斯坦宣布将诉诸联合国及其安理会，国际社会或联合国层面从表态上是否显然会站在巴基斯坦一方？后续会有国际社会介入说服或调解吗？  

A赵干城：联合国秘书长希望大家平心静气，坐回到谈判桌上讨论，美国也希望不要把这个矛盾推向尖锐。巴基斯坦认为，印度这样做违反国际法。但是，印度这样一个联邦制国家取消自己一个邦的特定权利，违背了哪一条国际法？这个要指出来。巴基斯坦最能争的是，克什米尔是个有争议的地区，巴是争议的主要一方，印度没有经过巴方的同意就改变该地区现状，此举有违国际法。当然，巴基斯坦要证实这个说法还需要很多支撑。现在，巴基斯坦是群情激愤，只能看印度能不能通过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缓和，或者通过美国来斡旋。形势会如何演变，还是充满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