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些点点点哦。”在东方体育大厦16楼上海市足协的小会议室里,浦玮打开自己的手机日历,“因为记性不太好,我习惯先在手机里面把日程全部排好,日期下面有点的这些就是有事。”灰点子排得密密麻麻,她说自己真的是忙,但同时也确信,“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儿。”
去年9月入职足协以来,她先被调至技术部担任上海市U11精英队主教练。前一阵,她成为中超上海赛区申花主场的新闻官。“我现在身上兼着好几个角色,对于每个角色都有激情。我觉得,虽然忙,但是自己真的活得好开心啊!”
她的鞋子真漂亮
她随便套了一条运动短裤,披一件运动夹克,都是足协下发的随常装备。唯独脚上一双乐福鞋,闪亮亮有些惹眼。浦玮喜欢鞋子,各种各样的鞋子。她人生中第一次挣钱,是在青年队的时候被租借给浙江打全运会预赛,顺便代表他们参加了田径比赛。拿到一块金牌,领了250元奖金。“马上冲到南京路上的ELLE店里,买了一双鞋送给自己。两百多块,那时候老贵的!”
她时常喜欢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买的新鞋。有朋友去国外,她会让他们代购当下时兴的鞋子。
传奇体操选手科马内奇曾经告诉我们,对一个女人最高的夸奖就是赞美她的鞋子真漂亮。鞋子对于新时代的女性而言很重要,因为她们经常一个人走很多路,去很多的地方。这个世界上的路不是很容易走的,一定需要好的鞋子,很多很多好的鞋子,让每一次前行的道路少一些阻滞和绊蒜。夸奖一个女人的鞋子漂亮,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对她独立精神的认可,那就和夸她活得漂亮一样。
两个月前,浦玮在行李箱里塞进三双鞋,奔赴了法国。作为体育频道的嘉宾解说,她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从北到南,她所踏足的每一处世界杯赛场看台上都会响起《l'Hymne des Femmes》(妇女赞歌)的歌声:“我们的时代来到了,认识我们的力量……”
正如20年前世界杯夺冠后查斯泰恩的惊天一脱象征了20世纪末女性身体的解放;20年后,拉皮诺埃和她的队友们怼足协怼总统,则打上了属于这个时代女性的鲜明烙印。“每个年代所塑造的人的整体格局是不一样的。”浦玮感叹。她想到中国女足,为她们感到遗憾。“这批小孩里面一半以上都和我做过队友,其实是挺有个性的一批球员,但这次比赛,她们的能力和个性都没有释放出来。”
浦玮自认为做球员的时候,她是向来不惮于表达自我的。“我曾经三进三出国家队,为什么呢?因为看到球队当时存在的问题,自身又没有办法去改变,那留下来就等于是违背自己初心去做事,肯定不快乐,也做不好。既然过程和结果都已经注定了,那我索性不去做不是更好吗?”
但迫于阻力,当然也因为不舍,她又总是一次次回归。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她身上有觉醒的精神,但是又不够彻底,还是受到了时代的局限。她记得自己是三进三出,但是又有媒体数出来,其实是六进六出。记忆早已模糊了,在那些频繁更迭的主帅名字之外,能被记住的也只是稀稀落落几抹印象了。
头一回发生在2003年年底,一次短暂的出走。“上海队在义乌打联赛,当时是签了一个长约,每年的联赛放在那里踢。我们冠亚军赛打完,马上就被拉去开会。那时领导班子和教练班子都进行了轮换,足协副主席薛立和新任主帅张海涛都在,在现场召集了入选国家队名单的队员去开会。我就觉得哎呀,这里比赛刚结束,那边又开会,压力大得我一下子要炸了。好不容易上海队的比赛结束了,还没有释放比赛压力的时间和通道,我马上又要面对来自国家队的压力。”
会议后的一两天内国家队就要集中,“我承受不住,不是说对换领导换教练有想法,第一反应就是压力太大了。还是想给自己缓和一下,缓了两个星期,中间去了趟广州。她们在广州集训,和薛立还有主教练进行沟通。沟通完又回来,再调整了一周,想清楚了决定还是要回去。”
她有时回望自己近20年的球员生涯,觉得如果画成一条曲线图会很有意思。“起点就落在最高的位置,这是1999年世界杯之后。然后一路下滑,下滑。直到最后一次回国家队之后,到我退役的这段时间,这根线又上去了一点点。因为想法变了,不再拿成绩要求自己了。而且教练没有那么快轮转了,相对来说稳定一点。退役之后,这条线就一直平了。”
就是觉得心冷了
“我是2014年退役的,当时其实不是身体原因,我完全还能再踢的。”
就是觉得心冷了。
“2012年我最后一次回国家队,当时是郝导(郝伟)带。这次去了以后想法变了,真的就是想帮助这批小孩,带领她们少走一点弯路,从我身上去学习更多的东西。这样就算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也算给球队留一下一些有益的精神财富。”
但这个过程里发生了一桩事,让浦玮很觉幻灭。
“2013年10月份去澳大利亚出访比赛,那时候郝导正好有个学习班就没去,助理教练去了。在两个星期里让我看到队伍很大的问题,队员的问题。我觉得这队伍已经不像队伍了,怎么主教练不在的时候小朋友对训练、对比赛是这样的态度。你踢球不是为了主教练或者其他人去踢的,而是为了自己呀。”女足输给澳大利亚以后,她觉得对手在嘲笑自己。“我在球场上头都抬不起来,其他队友可能没有感受到。因为我之前和澳大利亚也踢过,交锋次数肯定比她们多。就感觉对手在嘲笑我们,很多必进的球不进,她们觉得没什么,但对手很惊讶。我没这个脸面再站在球场上了。”
她就这样告别了,再也没有下一期的集训了。“教练组也比较年轻,可能没什么经验,也没有和我做进一步的交流。所以就这样,退役了。其实还可以再延续的,包括再踢一届世界杯。”
那年2月初,中国足协给她办了退役仪式。她觉得,这是对自己和对女足的认可。“足协之前从来没有办过这样一个正式的退役仪式。我那时候还在美国,就回来了。那天正好是女足和朝鲜队的比赛,我办完仪式下场前跟所有队员打了招呼,有一种不太敢正面看她们的感觉……”
在国家队几进几出之间,她与这个此前没有机会接触的社会发生了联系。“认识很多人,和足球无关的人,但都会关注女足。球队成绩虽然一落千丈,但他们对我本人、对中国女足的态度却是包容和尊重。我自己的心态也在这中间发生了变化,把很多东西看淡了,心渐渐平了。以前我习惯拿成绩给自己压力,中国女足为啥一下子成绩那么差,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把很多责任强加于自己身上,包袱太重了。但是到了最后,我只是单纯想给小朋友更多的东西,为她们创造更多人生的财富。”
所以我们可以想象,澳大利亚的那一次经历,足以让她彻底心灰意冷。在离开国家队的前一年,她曾和相关领导进行过沟通,希望为大家争取更多福利待遇。
“国家队当时也打算参考美国女足福利的标准,国家队队员分主力、替补、超级替补三个层面做薪资分配。但直到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落实。到后来领导还拿这个和我说事儿,我就说,‘我回国家队一年多了,听你们说了很多,但一切还是没有发生本质性的改变,那就把这个福利留给妹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