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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的生活到底有什么魅力?最初的新鲜感消失过后,又是什么把这个正值青春热血的85后青年留在了终南山?
2015年初,一篇《2014年借山而居》的帖子在微信朋友圈刷屏了,一天之间阅读量就突破了10万。
这篇帖子的主人公,就是张二冬。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的他,在2013年的时候,花4000元在终南山租下一座使用权20年的小院,从此过着喂鸡养狗,写诗画画,种地晒太阳的诗意生活。
从他2013年底搬到终南山上,今年已经是他隐居的第七年了,这七年来,他不光没有离开这座山居小院,还跟村民们交上了朋友,如果有事需要回老家住上几天,就会特别想念山上的生活。
第一年上山的时候,这个小院儿还没有怎么拾掇,说是小院,其实就是村民遗弃的土坯房。山上的冬天,气温零下十几度,房间里也没有暖炉,窗户还是破的,漏风,那种刺骨的寒冷,张二冬现在还记忆犹新。
张二冬养了三条狗、五只鸡、三只鹅,还有小鸭子,但小鸭子前几天生病不在了。这些小动物,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已经变成了家人般的存在。
一日三餐,张二冬的菜都是他自己种的,秋葵、丝瓜、豆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买菜了,他记得秋天的时候,菜多的都拿去喂鸡了,今年,张二冬还种了葡萄和樱桃。如果要吃肉,朋友上来会帮忙带,放冰箱存起来。
总有人问张二冬:“你一个人每天都在山上都干吗?不无聊吗?”
他这样回答:
我在买狗粮、取狗粮、搭狗窝、夏天除虫、冬天防冷,喂鹅、赶鹅、捡鹅蛋、拾鸭蛋、给鸭子洗澡、换水、垒鸡窝、追鸡、喂粮食、取鸡蛋、给花浇水、盆景换盆、剪枝、塑形、翻地、浇菜、除草、搭架子、扎篱笆、扫地、劈柴、做饭、洗衣服、晒被子、收床单、换被罩、铺路、修水、换煤气……”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张二冬买了冰箱、洗衣机,还买了投影仪看电影,“等天气暖和了,我可以躺在院子里在星空下看电影。”他想要的都有,不想要的要它也没有用。
张二冬认为,在终南山隐居就是一种很日常的生活,正如人人都有一个乡土田园的情节,这种情节是根植在我们骨子里的,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在西安租一间10平米的房子,都要好几百,但是在山上,只需要200块一年,就可以住到爽。
“在山上,你会觉得时间像翻书一样的存在,你不断的浇灌这颗种子,在你的身上发芽,所以我选择在终南山隐居是一种综合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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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琴身上,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比如说整个新冠疫情期间,我因为看手机,情绪上还会有大起大落,但是永琴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
在山上住的时间长了,张二冬跟村里的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其中,永琴跟张二冬的来往最为密切。在《山居七年》中,张二冬把他和永琴的故事记录了下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用长篇幅介绍自己在山里遇见的那些人事。
永琴是张二冬的邻居,一个大约60多岁的老太太,独自一人住在山上的老房子里。说大约,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永琴的年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每次问她,她都笑眯眯地告诉你:“五十!”
永琴的丈夫去世得早,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儿子成家后就搬到了山下住,因为儿媳妇不喜欢永琴,就把她一个人放在山上的老屋看粮食,说是看,其实谷仓已经上了锁,永琴自己每次粮食吃完了,还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去找儿媳妇拿钥匙,很多时候,不光拿不到钥匙,还会挨一顿臭骂回来。
村里人看到永琴一个寡妇孤苦伶仃,不但不同情永琴,还经常欺负她,在生理和心理上,永琴都是这个村里最底层的存在。永琴养的黑狗,也是村里狗群中任狗欺负的那只。
张二冬来山里之后,机缘巧合和永琴做了邻居,看她可怜,经常接济她,给点粮食和零花钱什么的。但永琴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可能在她的世界观里,没有可怜的概念,她的记忆像金鱼一样,只有七秒,别人欺负她,她转头就忘了,村里要是谁家开工盖房子耕地,永琴绝对是第一个冲在前头,干活比谁都卖力。
有的人会觉得永琴是不是智力障碍。但跟永琴相处久了,会发现其实她挺正常的,只是一直生长在狭隘单一的环境里,又没有受过教育,所以感受不到那些潜在的社会规则对人的束缚,张二冬说,在某种程度上,永琴是最接近孩童的人,真挚单纯,不会隐藏,喜怒哀乐都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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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才是值得去做的,舒服应该是人生最大的标准。
在山里已经住了七年了,终南山有什么变化吗?张二冬坦言,来终南山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这种东西很难判断它是好是坏,坏的层面是山里的宁静逐渐被打破,好的层面是给了更多人一个机会。
“我隐居的地方,很少有人会找到,它藏的比较深,我自己也会比较小心,让自己的住所藏好。”
在张二冬看来,生活方式只是一种选择,有人就是喜欢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而他就喜欢清净、喜欢自然、喜欢享受孤独。
他选择一个人到山上来住,是因为发现一个人的生活实在太过美好,如果在山下的城市中,每天上班下班、外卖地铁,他根本没有时间享受生活本身的美好。
也许有些人看到的只是吃饭睡觉,张二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因为住在山上,种菜就是必须掌握的技能。种菜看着简单,其实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每一种菜的种植方法都不一样,像冬瓜,就必须种在路边,天天被人观赏,看得人越多,冬瓜结的越大。要是种草莓,就要给它垒砌高高的土堆,把枝叶铺展开,就能多结果子。
张二冬搬到山上好几年以后,才渐渐掌握了种菜这门技术。而因为学会了种菜,他更能体会到天地自然背后的规律和意义。
有一天,张二冬下山玩,回来的路上,山里下了一场雨,张二冬踩着泥泞的山路一步一滑地“爬”回了家,鞋子被泥水浸透了,好不狼狈。张二冬气的不行,埋怨道:这雨是故意的吧?
可第二天起床,眼前的场景让他惊呆了。
“抬头看见门前黄花菜,叶子上水珠饱满,一尘不染,院子里所有的杂草、蔬菜也都是葱葱碧绿,尽兴舒展。看着这满目清新,突然就发现,我太自以为是了。这雨,本就是云和草的对话,是给山里这些植物下的,是山和它家草木之间的事,根本就不是给我下的。”
张二冬说,他搬到山上以后,三年就思考完了自己本来一生都会探索的问题。现在网络时代的信息就像洪流,裹挟着人不停往前走,都没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往哪里走。之前没有手机没有书读的年代,信息的饥饿感,反而造就了很多深刻的人。
这也是张二冬搬到山上住最大的原因。住在山上,时间都是自己的。有一天,张二冬在浇花,他突然觉得,不想画画 ,也不想写作,此刻,他就想浇浇花。人生就是要有很多无聊的时间,才能去思考那些最重要的问题。因为世界读书日,张二冬收到了编辑的约稿,才动手写起了文章,有人建议他拍摄纪录片,但他觉得太“伤眼”了。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才是值得去做的,舒服应该是人生最大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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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那些工业化城市化虚构起来的“城市梦”,再美也美不过自己拥有的那片土地。
从年前到现在,张二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下山了。他总觉得新冠疫情是网络虚构出来的一场灾难,在山上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有人问我:你吃肉吗?你读经吗?很多人会对我有一种符号化的想象,以为我需要烧柴、布衣,我觉得这种符号是非常糟糕的,不是去出家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人把隐居生活弄的很浮夸。”
而最令张二冬哭笑不得的是,很多人把他的隐居生活符号化、标签化了。一提到隐居,大家往往会出现一些刻板的印象:布衣草鞋、粗茶淡饭、诵经打坐,但其实并不然。
张二冬说:
不是每个人都爱把“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挂在嘴边,把“格物”挂在书房吗?但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些道理身体力行的。而这几年,我从翻地,到埋下种子、菜苗,到发芽,成活,到结果子,到结的果子吃不完,到一声鸟啼,一场雨,一个有虫鸣的夏夜,带给我的新鲜,和丰满,远远比我在哪些个城市跑了一圈更震撼。
2017年,李子柒横空出世,这位90后的小姑娘因为拍摄唯美的中国山村生活而爆红网络,被称为“第一网红”,她的一条视频在微博上观看量超过千万,继而引发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寻找都市生活外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开启了逃离北上广的2.0时代。
张二冬的生活,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前奏曲,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那些工业化城市化虚构起来的“城市梦”,再美也也美不过自己拥有的那片土地。
“很多网红其实都是资本的产物,他们像是精致的广告片,坏的一面就是让我们的隐居生活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了,好的一面就是给人精神慰藉,他们的产出让人有愉悦感,可以符合一些用户的想象。”
很多人说张二冬是没有滤镜的李子柒,在张二冬刚上山的那几年,正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大城市变成梦想和成功的代名词,中国的城市人口以几何倍速增长,只有去大城市,才能拥有幸福的生活。
张二冬提到了自己的家人,
我妈上山来看我,住着都不想走了,说她老了想在这里养老。我爸妈是那种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底层,有天生自卑感的人群,他们小时候就对大城市有着美好的想象,后来给我哥在城里买了房子,但他们住了一两年还是不习惯 ,最后还是回到了农村。
而另一边,一种“逃离北上广”的呼声在人群中悄然响起,都市生活的高压、人情的冷漠、生活成本的重担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与其留在异乡苟活,不如逃去浪迹天涯。一大批年轻人响应着“逃离北上广”的号召,来到西藏、大理等“圣地”寻找所谓人生的意义,那时的大理,繁华热闹比三里屯更甚。然而不到一年,这些离开的人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回到城市的出租房,重新过起了996的生活。逃离北上广的日子,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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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世俗,是你认识的人对你的解读,很多人远离不了他们,但当你住到山里的时候,就会发现所谓的世俗已经被抛诸脑后。
隐居会是一种奢侈品吗?张二冬认为,恰恰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我的故事可以传播的这么广,就是因为我过着一种平凡的生活,我刚上山那两年,一个月五十块也花不完,其他人隐居可能是一件奢侈品,像我这样的生活谁都可以过。
理想的生活是没有标准的,是我们把它理想化了。张二冬走红以后,社会上也有很多人开始去模仿他。
“我的建议是隐居要趁早,就拿辞职这件事来说吧,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一年半载,说辞职就辞职了,但是如果你连续工作15年了,那就不好辞职了。所以如果有这个想法,可以去山上待上一两年。”
虽然现在写书给张二冬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张二冬表示,他在没有书写的时候也照样在山上待了几年,没有写书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可能就是冰箱暂时不用了,那他就挖个地窖 ,生活品质不同而已。
“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树,目前我的生活就是以写作为主,我没有太考虑未来的生活,我即便没有在写作,朋友圈卖个土鸡蛋,也能过这样的日子 。”
中国文人自古就有桃花源情节,张二冬对现在的隐居生活很满意,他觉得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桃花源,只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希望时间可以流的慢一点 。
“你会看到花谢花开 ,树不断的在长。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张二冬认为,田园一直都在,从来没有断过。但如何把生活过成一首诗,取决于人,如果你是个诗人,那么你的生活处处都是诗。
所谓的世俗,是你认识的人对你的解读,很多人远离不了他们,但当你住到山里的时候,就会发现所谓的世俗已经被抛诸脑后。”
有人说他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他认为,他的悲观在于,认为人性是不变的,人性变好的时候很难,而他的理想就是在这些悲观里面。
张二冬的新书《山居七年》,选择了与中信出版社合作,他形容作者和策划的关系,就像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一本书的诞生,从立项、到校对、审批、设计、排版、装帧、印刷、宣发,前前后后有小半年的奔走努力。
“我还是蛮喜欢自己的新书,和前面两本放在一起像是三部曲了。”
关于写作,张二冬表示,下一本不会写生活随笔了,或许他会去写一棵树,一条小路、或者就写一个西红柿,这样可以深挖出很多故事。
采访的最后,晨报记者问到张二冬一个经典的问题:如果把你丢在一座荒岛上,只能让你带三样东西,你的选择是什么?二冬想了很久后回答:
“我会带一条狗、火、还有古琴。”
当我们讨论张二冬,我们在讨论什么?
我想,应该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在这个时代,想通过各种方式博眼球、求出位的网红数不胜数,但像张二冬这样还能秉持纯粹的人并不多了,张二冬觉得采访太过于正式了,就朋友之间的聊聊天叙叙旧就好。我佩服的不只是他的勇气,更是他的行动力,想到什么就去做,而不是像我们身边一一些人,一边做着精致的Excel表格,一边幻想着田园向往的生活。
有时候,换一种生活方式或许真的不难,如果我们真想那样去做了,反而没有那么多的阻力。但是转念一想,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不可复制的,丰子恺曾经说过:万般滋味,皆是生活。是啊,我们不必去羡慕任何人,谁都可以把生活过成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