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帘子走进店里，喧嚣即刻被关在门外。墨香夹杂着木地板的陈旧气息从阁楼一路倾泻至脚下，一切都混淆了，氤氲的灯光下，是爱书人的天堂。

这里是复旦大学附近的政肃路55号，在菜场和无数餐馆、旅店的包围中，张强夫妇经营的“复旦旧书店”已经顽强生长了近20载。

爱书人的“黄金屋”

对于喜欢看书的老读者来说，逛这家旧书店已经成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程序。疫情期间也恰逢春节，这里短暂地停业了一个多月，重开之后很多老顾客跟张强抱怨，“可憋死我了。”

2002年，张强从老东家“中国科技图书公司”的经理那儿盘下了这间二手书店。至今将近20年的时间里，夫妇俩就没怎么放过长假。以前营业时间是从中午11点开始的，后来也提前到了九点半。不为别的，就怕有顾客特地赶来结果扑了个空。

有时候接到电话，是大老远从外地赶来的顾客：“我已经在你店门口了，怎么没开门呢。”我心里是真难受，后来就把开门时间给提前了。

■ 复旦旧书店老板张强

张强小时候也爱看书，尤其是借来的书有归还期限，必须“日夜兼程”。当时家里条件有限，晚上读书的时候，为了节省煤油灯，他就自己用一号电池连着小灯泡做了个闭合电路，躲在被窝里赶进度。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土办法，”张强如今回忆起当时为了看书而使出的招数，觉得自己很不可思议。

后来经营二手书店这些年，他遇到了越来越多痴迷读书的人，是比自己当年还要疯狂百倍的。

东日本大地震的那年，店里接待了一位在东京大学从事汉语研究的日本教授。他专门飞来上海，寻找晚清的一套《佩文韵府》。

“那位老先生刚落地上海，日本就传来地震的新闻。当时他还跟我说，在便利店买东西都差点摔了一跤。”如今回忆起那次交谈，张强连细节都记得清楚。他感慨于这些学者对于知识的尊重，他们的心之所向从来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常常是不远万里的追逐。

魔都“查令十字街”的见证者

过去二十年，张强眼睁睁地看着复旦周围这些大大小小的书店倒闭、转让，这条街上，“复旦旧书店”是为数不多还在坚挺着的元老。

二手书店的好处，就是常常有些一般市面上找不到的“宝藏”。于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近年来，在小红书、大众点评上，不断开始有网友分享这间“魔都查令十字街上的最美旧书店”，人们慕名而来，拍照、买书。

张强挺高兴的，毕竟大家的关注也给这间书中楼阁增添了不少人气。对于实体书店来说，实在难得。他坦言，这也算实现了当年摆地摊倒腾二手书时的梦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家书店，那里最好门庭若市。

■ 小红书上的测评笔记

1999年，为了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张强夫妇从老家江苏盐城来到上海打拼。

“我也没上过大学，当时只能去废品站收些旧书来这边摆地摊。”生意好的时候，用自行车驮着的三麻袋书可以卖得只剩半袋。但城管一来，张强就没办法了。别人卖小物件的可以提着就跑，他的书又多又重，每次都只能“束手就擒”。“但往往过几天，我还能在废品站找到它们。”

——当时觉得苦吗？

——根本没有，我本来就喜欢书，有时候跟复旦的学生聊天能聊到天亮。

张强对那段时光唯一的遗憾，其实是缺少了对儿子的陪伴。妻子怀孕之后回老家生产，短暂停留之后，他们把15个月大的儿子托付给老人，重回了上海。每天晚上收工之后，都要揣着IC卡去找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爱和想念。“那些年，已经不知道用掉多少张电话卡了。”

摆地摊的工作持续了一年，张强终于有了个上班的地方，认识了中国科技图书公司的经理。2002年，为了弥补新书生意的衰落，经理在店里以出租书架的形式转做二手书生意，张强承包了其中两个架子。

“以前这隔壁的旅馆都是我们公司的地方。”张强指了指门外。随着实体书店的发展逐渐走下坡路，老东家决定关掉书店转做其他生意。他问了问爱书的张强是否有意愿接手：“你不要的话我就直接关店了。”

张强当然不舍得，他在现在这间不大的地方搭建了阁楼，把旧书全部转移进来。

至今这里没有具体的图书类别划分，也是源于这段历史。每个人承包的书架上都有文史哲等各类书籍，把每个架子上的书重新进行分类整合是一个过于庞大的工程。

于是，现在店里的书架上还保留着当年的号码牌，各类书籍也都随意摆放。无意中倒也为淘书者增添了“寻宝”的乐趣。

什么才是实体书店真正的威胁

后来，张强在孔夫子二手书网站开了网店，这导致实体店的经营一度有点惨淡。好书投放在网上很快都被买走了，实体店形同虚设。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张强决定还是要在实体店上多下功夫。

“说实话，开网店单纯就是为了赚钱，但是实体店不一样。”张强更享受在店里，和所有爱书的人一起共度时光的惬意。

网络对实体书店的冲击不可忽视，但在张强看来，书店经营滑坡最根本的原因，是人们的浮躁。“尤其小孩子，那是读书最好的时候，可往往家长和学校只重视分数，觉得看书影响考试就剥夺了他们读书的时间。”

有一次，一对从浙江来上海游玩的母子找到了复旦旧书店，小男孩看中了几本书想买，他的妈妈却觉得“用处不大，家里也有类似的书”，就没有答应。“后来我跟小男孩说我送给你吧，但是他没要。”张强略显遗憾。

在浮躁的社会里，还有孩子愿意买书看书，这在张强看来十分难得。他特别希望保护住孩子们对书籍的渴望，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我真的觉得学校应该引导孩子多看书，不但大学有图书馆，每所小学也都应该有自己的图书馆。

在采访中，一位从江西来上海旅行的男生小万来到店里挑书，还询问了邮寄的相关细节。他告诉记者，自己是镇上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也刚毕业没多久。学校里的书种类很少，他想在这里多挑一些好书回去看，反正也便宜，看完了可以全部送给孩子们，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我也是第一次出江西，希望以后再去更多地方，这样才能给我的学生们讲外面的世界。

以书会友，坚守只为热爱

记者探访当天，还恰好赶上常客傅杰来店里“淘宝”，他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

——您就是那个不让张老板下班的人嘛？

——我不但不让他下班，还要叫他提前上班呢。

不一会儿，傅老师就抱着一摞书来到了前台。“这本《搅局者》是马振骋老先生的译作，他可不得了，八十多岁还去复旦听讲座。”

■ 傅杰（左）淘完书后和张强（右）合了个影

在复旦周边这些年，很多学校的教授和学生都跟张强成为了朋友。书店的墙上挂着两幅字，“有福读书”是复旦大学的张伟然教授所题，另一幅“复旦旧书店乃吾读书人之天堂”则出自上海大学于建海教授之笔。

在张强的抽屉里还藏着两本留言册，上面保留着很多好友的赠言。其中一本“复旦旧书店留言册”是由傅杰题写的封面。

复旦大学的周振鹤、顾云深、陈尚君等众多教授的赠言都被收容在内。周先生的那句“为读者找书，为书找读者”还被当作书店的标语，印在了门口的广告牌上。

疫情期间，书店的经营收入只能达到去年同期的五分之一，张强并没有打算放弃。他甚至在长兴岛租了一间仓库，用来存放上万本书籍，一心想要把实体书店做大做强。

顾云深教授在留言册上说，“赞赏复旦旧书店的坚守精神”。张强却说，自己并非是在坚守一间书店，“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在坚守我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