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寺院,天空漆黑一片,桌上的时针被无形地拨到了四点十五分,当城市里大多人还沉浸在睡梦中,僧人们早已起床。
而在半小时之前,他比其他僧人还要早起,洗漱完毕,准时敲钟,如果迟到了要被师父罚抄经。
一上午基本上要诵经,会有短暂的午休,下午两点开始做佛事,不做佛事的日子,就去寺院内完成自己的工作,晚殿结束后去药食(吃晚餐)。
晚上八点敲钟后熄灯,会有属于自己的片羽时光。这时的他,会点一盏小灯,再泡一壶茶,夏夜的晚风轻拂着他的脸庞,仿佛吹进了心底般的透彻清凉。伴着树林里的蝉鸣蛙叫,打开电脑,静静地翻阅自己拍过的每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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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佛教常讲‘不执着于相’,但如果能把这美好的片段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去深入地了解佛教,体悟空灵澄净,这何尝不是弘扬佛法的另一方式呢?”
96年出生的他,法号惜缘,而他更喜欢粉丝称呼他“小和尚”。在他9岁时,在浙江台州温岭读书,经常会去附近的长屿硐天风景区游玩。后来偶然一段因缘,来到了景区里的一座寺院,这座寺院便是他后来选择出家的万佛寺。
从那之后,没事的时候他便经常跑到寺院里找个地方独坐,观鸟从天际掠过,看鱼在水中嬉戏,听僧人们唱诵悠扬梵音。时间久了,便与那边的僧人逐渐熟悉起来。他很羡慕他们那种自由、洒脱的生活,于是在初中毕业之后,征得父母的同意,便在万佛寺常君大和尚座下剃度出家。
但佛学并不浅显,出于对知识的渴求,他后来自学考入杭州佛学院,并在其中度过长达7年的本科与研究生生活。
在外界看来,佛学院一直都是一种神秘的存在。记者问了一句:进入佛学院学习的门槛是不是很高,一般人读不了?他笑着回答道,
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读的,是出家人读的,而出家人本来就少。
佛学院里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还有一些艺术类的专业,包括雕塑、绘画等。
在佛学院读书期间,闲暇时候他喜欢出去走走、爬爬山。在2015年,他和同学法慧法师在爬断桥边上的宝石山时,与摄影师王振偶遇。当时摄影师王振还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从那之后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带着王振,在灵隐寺周边拍了很多照片,但自己并没有开始摄影,只能算是给王振做个向导。
2017年年底,一天傍晚,他与一个同学到河坊街去,路过花港观鱼附近的时候,正好晚霞映在湖面上,那种水天一色的感觉简直太美了。他当时就跟同学说:
我买个相机,我们没事的时候一起到西湖边拍拍照吧!
没想到同学当时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并不是一个头脑一热的决定。真正让他萌发拍摄冲动的,是网络上的图片和他真实感触的矛盾。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寺院里总是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延绵不绝的香火,但这并不能代表他心目中的样子。在他眼中,古典的建筑与身着衲衣的僧人,这一切是如此和谐与自然。虽说佛教常讲“不执着于相”,但如果能把这美好的片段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去深入地了解佛教,体悟空灵澄净,这何尝不是弘扬佛法的另一方式呢?
出家人看待一个东西,和普通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觉得,有禅意的照片可以净化人们的心灵,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他想用自己的眼睛,让世人去感受佛门的清净。于是,他便下定决心,以一个出家人的视角,用镜头记录佛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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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摄佛教题材的照片,也是希望能够让城市里奔波忙碌的人们,通过我的摄影作品了解佛教,感受佛门的清净庄严,扫除心灵的尘埃。”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是摄影圈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因为在寺院里基本上没有日常开销,他会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全部用来投资自己的爱好。
而拍照要用到的专业设备,一开始他可以说一窍不通。巧合的是,没过多长时间,王振又约他一起去上天竺拍照。
一路上,他向王振咨询了摄影方面的问题,王振耐心地给他讲解,让他对相机的光圈、快门、感光度有了初步了解。几天之后,在王振的种草之下,他买了第一台相机。那年冬天下雪的时候,他们还一同去拍了西湖的雪景,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印象深刻,仿佛能听到雪花从眼前飘落的声音。
有了心爱的相机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摄影。而“出家人”这个身份,也让他更有机会去独处、感知自己。
他经常一大早翻个小山坡,到法喜寺去拍照,中午吃完斋饭再回来。或者去完法喜寺,便坐车到九溪,沿九溪十八涧至龙井村,之后从龙井村半山腰的木亭子翻山回来,经过上天竺门口,再翻过小山坡回到中印庵。
他喜欢这样的徒步,一路上会遇到很多人和事,能够增长不少见闻。有时候,在路上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跟他探讨佛法的人,一路长谈之后,他们会觉得出家人并没有那么陌生,佛法也并没有那么晦涩难懂。
就在这样磕磕碰碰的摄影路途中,他于杭州佛学院毕业,进入国内某知名寺院继续修行。
很幸运,他的身份决定了他能看到一般“在家人”看不到的景色,拍得了寺院里的晨钟暮鼓,傍晚的曲径通幽。他经常在过堂后(注:吃过早餐)带着相机,用镜头定格下他想定格的一切。
相较于人文博主,他更愿意称自己为风景博主。毕竟大多数时候,他的拍摄路途只有一个人,偶尔带上三脚架,才会出现些许人物。
他习惯在画面中不出现人物的脸,喜欢在无人的街道拍摄照片,花在上面再多的时间也乐意。这几年时间,他拍满了五六个硬盘,每个硬盘都有5个T,
我比较懒,照片不会去整理,空余时间发发就好。
在他眼中,一张好照片的标准是什么?惜缘小和尚告诉《新闻晨报》,
把你内心觉得清净的东西展示出来,就是一张好照片。城市里节奏是很快的,很难让浮躁的心沉静下来,希望大家看到我的照片,能够让自己宁静下来。
但有时候,他也会有一些困扰。出家人的身份要求他们必须身着长褂,这在普通人的眼里似乎过于庄严肃穆,与摄影也不太搭调。于是经常在路上,他会发现他在前面拍风景,游客在背后拍他,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会上前请他们删除,但很多时候这些镜头藏在暗处。于是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还没有成为所谓的“网红”。
一个和尚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相机?他的出家生活就这么悠闲吗?他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也会有一些较为刺耳的质疑,但他却心如止水,从不反驳,
毕竟我们都是凡夫,都有贪嗔痴,世间安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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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我正好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我觉得理想的生活没有一个标准,有个自己的爱好,拍拍照,和师父喝喝茶,没有太多的想法。”
前段时间,灵隐寺等寺院发布新媒体编辑招聘信息频频上热搜,引发众人关注。有入职者问道:
在寺院里工作有KPI考核吗?
一位法师的回答意味深长:
不必强求,一切随缘。
这个回答也让不少被“996”“007”折磨的上班族内心一亮。
但事实上,吸引众多求职者络绎不绝投递简历的并非是诱人的薪资,甚至也有不少人借此在“炒作自己”。对于这种现象,惜缘小和尚告诉《新闻晨报》,寺院招聘新媒体编辑很正常,这么大的寺院需要这样的职位。
我觉得吸引他们来的原因还是名气占的比例比较大吧。但我不并想也不需要靠这个名头来炒作自己。
也有一些粉丝看了他的照片,私信他自己也有过出家的想法。但他却表示,出家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谓的‘看破红尘’,我觉得大家对这个概念是有误的,不是你们从武侠小说里看到的那样,真正的看破红尘是出家人经过一段漫长的修行,得道之后,才能算看破红尘。
大家对于出家人的概念,大多来源于影视作品,仿佛青灯古佛,目无长物才是日常。但真正的佛家生活并不如此,甚至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份要求严格的工作。
他认为,晨起鸣钟,按时诵经,不沾荤腥,也是一种修行,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我正好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我觉得理想的生活没有一个标准,有个自己的爱好,拍拍照,和师父喝喝茶,没有太多的想法。
即使出家,惜缘小和尚也在关注着外面的世界,看到小动物,内心会升起怜悯之心。在他的照片里,也出现了不少猫的照片,他也会在拍照路上遇到流浪猫,其中一只被叫做“仔仔”,
它两只眼睛还不一样,还能听懂我说话。我叫它的时候,它就会立刻跑过来,可有时候它也不理我。
惜缘小和尚坦言,出家人是不能养宠物的,但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最终这只流浪猫在他的帮助下被收养。
之前他曾接受过许多媒体的采访,记者都曾问过他对拍摄佛教题材,或者说对禅意摄影方面有没有什么经验。而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经验,或许就是他在佛门之中生活的时间比较久了,对佛门之中的日常习惯,以及出家人的威仪等方面都较为熟悉,所以在拍摄的时候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些便利。
但这同时也带来了刻板印象,有些人对他把照片发在网上这种行为有异议,认为这是沽名钓誉的做法。他并不否认,人都是在不断追逐着他人的认可,但至少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小部分。
我只是在闲暇时候把自己的作品分享给大家,每当看到有人回复我‘感觉内心得到了平静’,我仿佛也收获了什么。
抛开摄影师和和尚的双重身份,96年出生的他是一个非典型的“95后”。贴近网络,熟练玩转各大社交媒体;有拖延症,不喜欢过于复杂的事物;喜欢数码产品,但从不玩游戏,因为觉得很浪费时间;喜欢看电影,但不喜欢看院线新片,钟情于一些老港片;喜欢听歌,但没有固定喜好的歌手,觉得旋律听得心里舒服就好。
和其他专业摄影师相比,我显得很不“敬业”。我不会看私信,也不喜欢修图,在我的相机里,呈现的永远是一切本来的模样。
关于未来,他表示,如果有缘想走出去办个影展,但一切随缘。先拍好照片,照片多了再说,
佛教讲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活在当下,没有太多的想法,一切都看自己的因缘。
采访的最后,当记者问道: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自己,你会怎么定义自己?他认真地想了想,告诉《新闻晨报》,
我不想知道别人怎么看待我,而怎么看待我的作品。
正如同每一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坚持自己的爱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就像我现在,还是会有一些烦恼,比如说被别人责骂以后,心里会升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