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200年来迎来首位少数族裔女市长，她的名字叫吴弭。弭在汉语中的意思是消除和平息。消弭杂音，消弭分歧，是这个词最常见的搭配。按照中国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精神追求，吴弭的父母希望女儿能在人生的旅途中与幸运相伴，而从政在他们眼中绝不是一个能带来幸运的职业。

上世纪80年代，当这对夫妇刚从中国台湾移民到美国的时候，连一句英文都还不会说，他们把家安在芝加哥一个黑人社区。当时的美国，首次出现了两位华裔市长，其中一位还是华裔女市长，但是，这种前所未有的现象只是露了一个苗头，甚至只是昙花一现，还远不能改变华人乃至亚裔在美国社会的地位。

年少逢不测

和许多华人家庭一样，吴弭的父母一心只想安守本分地生活，政治对他们来说，不仅遥不可及，而且充满腐败和风险。华人要想在美国立足，就只能靠一技之长。在吴弭的记忆中，凭借精湛的技艺在美国家喻户晓的亚裔女性只有一个关颖珊。她记得，那位杰出的花样滑冰运动员有一次接受采访，说出了华裔和其它亚裔美国人共同的成长经历，种族歧视在他们的四周无所不在，而大人们通常都只是选择默默承受。

18岁那年，吴弭考上了哈佛大学，她来到波士顿这座既古老又先进的城市，这里的居民受教育程度达到全美最高，少数族裔和年轻人口也在不断地上升。在哈佛攻读期间，吴弭学的是经济学。她喜欢这座城市，准备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不奢望改变环境，只用心成就自己，她的人生轨迹完全符合父母的预期。

可是，没等到女儿大学毕业，父母的感情就出现了破裂，母亲因此神志不清。“我们需要你回家，马上”，电话那头是妹妹的央求。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留下一个精神分裂的女人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作为长女，吴弭只能回家照料母亲。当她回到家门口，看见母亲手拿行李箱站在雨中，她确信有人会接她去参加一个秘密会议。她甚至认不清眼前的女儿，怀疑对方是机器人。

吴弭带着母亲接受精神治疗，同时她还要当好两个妹妹的监护人。她放弃了最初的人生剧本，一面挣钱养家，一面又继续发奋读书。她要为妹妹争取学校的补助，然而申请的过程却是如此复杂繁琐；她经营的小茶馆需要获取各种审批，然而与政府打交道却是如此低效艰难；她的母亲拒绝在男性医护人员面前脱衣服，结果却被粗鲁地剪烂了衣服。在生活的无可奈何中，她看到了官僚主义和残缺的社会保障体系对普通人的摧残。她想要改变。

    福地遇贵人

勤奋的吴弭再度考进哈佛，这一次她要攻读的是法律专业的研究生。哈佛的法学院历来是美国政治家的摇篮。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她把母亲和妹妹们全都接到了波士顿。在法学院，她遇到了她的政治伯乐。

伊丽莎白·沃伦从教25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学生，吴弭因为第一学期的功课不够优异主动跑到她的办公室向她道歉，而且说起了自己的家事，这是沃伦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品学兼优在美国不是治学的必备条件，操持一个大家庭的同时还要确保学业的精进，更让沃伦看到了这位华裔学生身上难能可贵的责任心。2012年，沃伦竞选国会参议员，研究生三年级的吴弭参与了志愿者的工作，她为导师鞍前马后，到处拜票。沃伦获得了胜利，吴弭更被她视为家人。

2013年，在导师的鼓舞下，吴弭也踏入了政坛，跟她的导师一样，她也成了选举中的常胜将军。从波士顿市议员到市议会议长，七年多的时间里，她的得票率始终高居不下。如果说沃伦是她从政路上最大的贵人，那么，波士顿这座人口结构越来越向少数族裔倾斜的城市无疑是她的福地。最近十年，亚裔的占比上升最快，少数族裔的数量也超过了白人。特朗普当政后期席卷全美的“黑命贵”等运动又带动了政坛女性势力的崛起和对少数族裔权益的关注，36岁的吴弭就乘着这阵东风扶摇直上，11月2日，她成为波士顿的市长。

任重而道远

“波士顿将成为所有人的城市”，吴弭在胜选后对她的支持者说。波士顿这座曾经以倾茶事件引发独立战争的城市而今比美国其它任何一座城市都更接近于女性化和政治正确化，女性从政在这里已经蔚然成风，它的市议会也主要由女性和有色人种构成。包括伊丽莎白·沃伦在内的民主党的进步派们都把波士顿称作进步政策的试验地，而吴弭就是接下来这场变革的带头人。

在市政改革的计划中，她的很多主张获得了年轻人的欢迎，比如平抑房租、免费交通、降低污染，吴弭的新政策似乎都在兑现她中文名字中的那个“弭”字，她要消弭的是贫富的巨大差距、族群的深刻分歧、性别的不平等待遇以及不洁净的空气。“现在是我们大声疾呼的时候”，今年3月，她曾经为亚特兰大温泉枪击案中殒命的6位亚裔女性发出呼吁。

美国需要进步的政策，但是，过分的政治正确会不会适得其反？吴弭和她的政策团队还来不及思考这样的问题。一位女性亚裔获得了一座城市的执政权力，这确实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波士顿是否迎来了历史的转折点？200年来由白人男性主政的局面就此被终结？面对媒体大加赞誉，吴弭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在成功当选后的演讲中，她是这样开场的：“有一天晚上，我的儿子问我，男孩子是不是也能当波士顿的市长？我告诉他，他们曾经是，将来也会是，但今晚不是。”

任何一座美国城市都有可能回归男性主宰的政治，包括波士顿在内。吴弭和她那位去年曾经在民主党内与拜登竞争过总统候选人的导师，依然在努力地冲破那块性别的天花板，但是，冲破天花板本身不应是奋斗的目的，进步的变革才是。未来当波士顿的试验获得惊人的成效，来自基层女性领导人的变革实践是否也能推动美国在大国外交和全球治理中的良性转变，吴弭和这个时代亚裔美国人脚下的道路还可以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