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鹏是上海松江区的一名外卖小哥,靠送外卖挣的钱租了房,住了几年。3月上海开启封控后,他成了新闻里“睡桥洞的外卖小哥”的一员。
连续几天流浪在外后,一天,熬到了晚上,满脸油油的,正准备躺下,魏子鹏突然接到站长的电话,让他申请入住免费的“爱心酒店”。最终,他被安排住进了临近的酒店——这是个单人间,进去后立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给父母报平安。这成为他在上海的一个临时的“家”。
魏子鹏所在的外卖平台联合上海多家连锁酒店、室内体育馆、办公园区等,为因疫情无法返回住所的外卖员提供免费住宿。
在这个背景下,篮球馆、多功能娱厅、连锁酒店、养老院等成了保供人员临时的家。据统计,截至4月21日,超过700家酒店响应美团平台的号召,每天为保供人员提供超5000间客房;此外,已有近百家各类社会场馆报名,目前在有关部门指导下投入使用的已超过20处。
如果说在街上的保供人员以醒目的方式参与保供,那么渴盼为他们提供一张床的社会人士、外卖平台、相关部门更像是上海保供大作战“背后的力量”。他们想为小哥提供一张床的迫切心情是怎么样的?又获得了什么样的支持?
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讲述人:马子龙,34岁,上海人
场所:篮球馆
那时,嘉定区已经封了20多天,生活物资很依赖物流,外卖小哥非常重要。他们出了小区回不了家,给市民送单却没地方住,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
我所在的是一家体育公司,在上海、苏州、常熟等城市都有大型体育场馆。那条朋友圈提醒了我们。天气正在转暖,那些闲置的空旷的场地是不是可以让外卖小哥住?我们就给美团打电话,说我们有愿意提供体育馆。
差不多同一时间,南翔镇镇长也了解到外卖骑手的住宿需求,经管办公室人员联系到我,向我确认。
那时我才知道,很多场馆是否能开放入住,政府的支持非常关键。
结果,政府工作人员拍板说:“先试试看。”他们让我们先控制人数,比如开放10个人,先把整个流程做起来,希望这个事尽快落地。然后,政府内部负责的相关领导赶到场馆现场来,跟我们一起商量方案。
在选择场馆时,我们也经过了讨论和取舍。本来,有一个羽毛球馆、一个篮球馆,两个加在一起将近3000平方米。按照人均30平方米的居住空间,那里能住下100人。但小哥本身很不容易,我们希望能在现有条件下给予最大的舒适度。篮球馆铺了带双龙骨的运动木地板,这种材质有个好处,不容易潮湿,到了夜晚也不至于太冷。最后,我们就决定把篮球馆作为小哥休息的场所。
定下了场馆,但当时还是粗糙的场地,怎么改造才能保证疫情期间的需求?在这个问题上,政府提供了不少指导。他们建议我们为外卖小哥安排一条独立通道——那个场馆里还有20多个员工,我们就尽量做动线上的分流,请小哥从专用通道进入场馆,在里面进行消毒、抗原检测等。
而有了场馆,外卖小哥能否顺利入住又涉及到另外一个环节。
我们把场地安排好了,但开放的头几天没等到人。原来按规定,外卖小哥携带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才能入住。当时就有外卖小哥所在的小区核酸安排不密集,没有符合时限的核酸报告,担心无法入住,就不敢出小区。
南翔镇知道这个情况后,就为骑手免费开放了1个临时核酸点位。骑手出小区,去做了核酸,再到场馆门口做1次抗原,就能入住。前几天,我们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入住的小哥。
后来在附近的南翔镇文体中心,政府也安排了每晚8点为小哥集体做核酸检测,让小哥安心地回场馆。我们担心防护物资不够,缺少消毒水、防护服,就直接和政府联系,请他们帮忙送过来。
经过这几天的准备,我们对外卖小哥的日常习惯有了一些了解,对提供住宿有了基本经验。比如,外卖小哥需要给电瓶车充电,我们就在他们场馆楼梯口临时安装了电源;保安团队里单独分出一个小分队,专门服务外卖小哥;窗子在很高的位置,保安每天就登上去进行细致的通风。
我很愿意尽自己一点力量为小哥提供睡觉的地方。
其实,我们甚至想到了“最坏结果”。比如,万一有确诊,我们可能面临更严格的封控、更长时间的消杀和闭馆,以及就算疫情结束,可能对我们的运营带来不太好的影响……
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担心这担心那,那抗击疫情还怎么推进下去?
我出生就在上海,几乎没有长时间离开过这座城市。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帮上一把的话,那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讲述人:李丹,38岁,福建人
场所:连锁酒店
我是首旅如家的李丹,负责如家酒店在徐汇区、黄浦区、闵行区的管理工作。
4月7日,上海市召开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提到了允许非涉疫原因被封控在小区内的快递小哥等保供人员走出封控区,回到保供岗位。我们留意到了这个政策,就询问有没有平台需要帮助,刚好美团也找过来,我们双方一拍即合。我们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将酒店租借给美团,基本上是单人单间,以避免空间密集、交叉感染。
其实这是我们第二次将酒店提供给外卖小哥居住。3月底,上海部分地区封控,我负责的一家酒店就住进了包括美团骑手在内的64名保供人员。
相比之下,第二批的开放难度大多了,那时正是上海民生保障最紧张的时候,同时涌进了从多地赶来上海支援的政府人员、保供人员、医护人员、志愿者等,这些人都需要房间。我每天都能接到无数个要房间的微信消息和电话,真的是“一房难求”。
我们有一些酒店不是直营店,而是有特许业主的,如果有阳性病例,这个店必须做“7+7”的封闭管控。对业主来说,等于半个月没有收入,还要付房租和人力成本。我们就给业主承诺:如果是高风险区,管理费减免,如果是中高风险区,管理费在6个月之后再支付。最终,我们决定在每个区都给出部分房间,又和当地政府、所在辖区的民警沟通,最终成功获批了。
有了第一批的经验积累,我们开放第二批时,有更严格的防疫措施。比如,每周进行三次消杀,在公共区域每两小时做一次消杀;工作人员脱完防护服后要把它作为“医废”单独处理,我们安排了一个固定区域,脱下的防护服扔到专门的垃圾桶,全身消杀完后再回到房间。截至4月24日,我们第二批开放的酒店给美团骑手提供了7996个间夜(即入住房间数乘以入住天数的数量)。
虽然我们提供了场所给外卖小哥住宿,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单方面的“我们帮小哥”的关系。事实上,在我们物资最紧缺的时候,小哥主动帮了我们。
有几天,我们买不到物资,几个小哥留意到,在外面送单就自掏腰包买了水果,然后送给我们。我记得,小哥刚进酒店,什么也不说,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前台,就上楼了。
真的很感动。
我们的保洁阿姨看年轻人一直冒着风险给市民送单,也很心疼他们,就常帮小哥洗衣服。我们的厨师还经常煮点粥、甜汤给小哥喝。
做酒店管理这么多年,不就是希望自己设计的这个空间能给人“家”的感觉吗?“家”感觉就是相互帮助,不求回报。
讲述人:韩保光,37岁,陕西人
场所:多功能厅
4月上旬,我们了解到有提供场馆给保供人员居住这个信息,就与镇里的领导打了个电话,问是否需要我们协助。
说实话,我们都不是专业的防疫人员,在决定做这件事时,有一定的心理压力。因为推迟交付,每个月会有一些经济损失,但现在这个情况,费用已经不是最重要了。我的现场团队有保安、保洁、工程团队、物业等四五十号人,在开放场地给保供人员这件事上我们没有经验,就会担心感染风险。
但外卖小哥真的很不容易,他们对推进上海恢复正常物流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我们向公司领导承诺一定做好安全管理,也和政府保证如果出现阳性病例,会第一时间转运,终于说服了大家。
一开始,我们选中了一栋面积最大、层高最高的多功能厅。它高12米,面积有1300多平方米,利于通风,也比较适合居住。这一栋离我办公室距离最近,我们团队大多都住在办公室,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提供服务。
为外卖小哥安排专门的通道,就是两个人在门口,每天无论多晚,都要等小哥回来,然后为他们测体温、做抗原核酸检测、登记,做详细的台账。我们还做了应急预案,准备了隔离点,如果真的有人核酸阳性,那我们会立刻把他转移到二楼一处500平方米的单独隔离点。
这几天,每天晚上11点钟我会跟现场留守的负责人通电话,问问现场骑手的状况。同事安排了烧水壶,保证小哥有热水喝,还准备了水果。
除了这些基本物资保障,我觉得情感关怀也很重要。
我不希望这个空间只是一个单纯睡觉的地方。外卖小哥很多是从外地来上海打拼,很不容易。这些一线或者基层的劳动者也希望被尊重、被关心。有的小哥可能会觉得不想麻烦我们,有需求也不说。所以小哥入住以后,在不打扰他们休息的前提下,我们会主动去和他们聊。
大家都知道,这个空间不是小哥真正的、永久的家,但我们要在能做的范围内,尽量让它有点人情味。哪怕是临时的“家”,也有一些关怀和关爱。
“关心”这件事真的太重要了。上海疫情暴发以来,我自己在小区当志愿者,穿着防护服,为大家核酸检测服务,也帮忙送菜,一箱箱搬进来,一家家分好,再一家家敲门去送。有一天下大暴雨,送完之后,我的汗水混合着雨水,防护服里全部湿透,虽然有点累,但感觉自己至少做了点事情。
我大学一毕业就来上海工作了,至今有15年。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至今也有两年多了,到现在我经历了很多东西,大家都很不容易。
有人问我怎么想的?其实也没有说非要承担多大的社会责任,没有那么高尚。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普通“沪漂”,能做一点是一点,能稍微帮到家人、邻居、身边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