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持续到今天刚好半年整，今天也恰逢乌克兰独立日。在这两个日子来临之前，一起暗杀顿时将外界的关注从战场转向了俄乌各自国内。遇害者是俄罗斯知名学者和公共活动家杜金的女儿杜金娜。8月20日晚，杜金娜驾驶的汽车在莫斯科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发生爆炸。22日，俄联邦安全局宣布杜金娜遇害系乌克兰情报部门策划实施。当天，俄总统普京发表唁电称：一场卑鄙、残忍的罪行夺走了杜金娜的生命，她有一颗真正的俄罗斯人的心。杜金娜父亲杜金也痛陈：是俄罗斯的敌人卑鄙地暗杀了她。但是，乌克兰总统顾问及安全部门均否认乌方牵涉此事。杜金娜之死究竟是否乌方所为？这起暗杀是否也暴露出莫斯科的安全漏洞？而俄乌之间又会因为这起暗杀发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崔洪建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马斌

顾问：杜金娜遇害其实就是一场暗杀。刚开始俄罗斯国内认为是乌克兰所为；而后一位叛逃到乌克兰的前俄联邦议员说，俄罗斯地下游击组织“国民共和军”委托其宣布刺杀是他们所为；再后来克格勃声称已侦破案情，系乌克兰特工所为。但乌克兰方面依然否认，乌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秘书说，这件事情是俄联邦安全局的人自己干的，为的是栽赃乌克兰。哪种说法更可信？

马斌：所谓的嫌疑人现在还没有被捉拿归案，我们要获知更多细节必须得等抓住这个人以及对其进行审判。从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公布的一些信息（包括嫌疑人的行程、牌照和证件）来看，俄罗斯官方已确信其为主犯，但是，俄罗斯媒体对此仍有诸多质疑。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之下，也可以把这次暗杀和相关质疑理解为俄罗斯社会的各种力量之间的对抗变得极更加激烈、更加尖锐的表现。

崔洪建：我觉得莫斯科州的汽车爆炸事件和之前我们看到的俄乌冲突中很多类似的事件一样，短时间内估计找不到确信的答案，现在任何相关的事情都可能会被双方用来作为叙事战的一部分。对于这起事件，我想我们第一反应是伤及无辜。不管杜金本人在所谓的俄罗斯帝国思想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针对一个学者采取这样一次暗杀行为，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所以把凶手栽赃给对方，在道义上可以占据优势。

对于双方来说，战场上的变化很难出现决定性的转折，双方的博弈和对抗也就很可能进入一个不择手段的态势。之前乌军对克里米亚进行袭扰，乌方对此不承认，后来围绕扎波罗热核电站，双方又各执一词。国际社会需要担心的是，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消耗之后，主要是受国内政治的影响，双方可能都开始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导致冲突朝着愈加失控的方向发展。

顾问：凶手最想暗杀的对象很可能是杜金，现在外界一提到杜金，首先想到的是“普京的大脑”这样一个比喻。杜金对普京究竟有多重要？他是不是普京战略行动的思想源泉甚至行动指南？

崔洪建：如果把俄罗斯领导层做的决定归咎于某个学者的一些观点，我觉得过于草率，也不够客观。不管杜金有什么样的学说理论，也不管他的新欧亚主义理论多大程度上承载了西方对所谓俄罗斯帝国侵略的批判，我想真正做决策的应该说还不是像杜金这样的人。因此，针对杜金父女的袭击占不到任何道德上的便宜。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们要关注的是杜金的理论所代表的某种思潮、某种倾向。

他的理论提到，俄罗斯今后的选择是“不东不西”，俄罗斯要找到自己的一个明确的身份认同，而且要在欧亚大陆的结合部重新去缔造属于俄罗斯自己的既有文化归属、又有民族认同、还有地缘政治利益的新形态。很难一言以概之这种理论的对错，如果它强调帝国式的征服或者滥用武力，当然需要被批判，但即便是这样，如果俄方做了一些有失偏颇的决策，也不应该是由杜金来承担全部责任，因为他毕竟不是决策者。

马斌：有意思的是，杜金的所谓“普京大脑”、“克里姆林宫智囊”的身份和标签其实并不流行于俄罗斯的语境，反而是流行于中文的语境。就连《今日俄罗斯》都做了一个说明，说杜金在俄罗斯算不上一个主流人物。在俄罗斯的主流舆论和欧美的主流舆论中，他确实没有这种比较明确的或者受到官方认可的身份。

事实上，杜金的新欧亚主义学说或者地缘政治思想在俄罗斯颇受争议，这种思想是对过去俄罗斯欧亚主义思想的一个系统的复活，而且他提出了一些在外部看来偏向极端的观点，等于是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极端的欧亚主义思想做了一些阐释和梳理。在学界和国际舆论界，很多人把他的学说界定为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想。可以想见，无论哪个执政长久的成熟的政治家，都不太可能受到极端民族主义思想很强的影响。更大的可能是双方在有些方面会有一些交集，但这些交集谈不上是谁影响谁，这也是俄罗斯社会比较普遍的一个看法。

顾问：作为政治中心，莫斯科理应是俄罗斯最戒备森严的城市，但是，一个重要人物居然在莫斯科郊外遭遇暗杀。如果今天杜金父女成为暗杀的对象，那么明天克里姆林宫委以重任的其它知识精英、政府要员，也有可能随时随地遭遇不测，由此看来，俄罗斯国内的安全环境是不是已经出现了漏洞或者危机？

崔洪建：我觉得这个可能恰恰也是这次针对杜金及其女儿的暗杀显得比较蹊跷的原因。如果乌方有意通过这次谋杀来显示乌方已经渗透到莫斯科周边甚至莫斯科城内，它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目标选择。杜金不担任任何政府公职，他也没有任何决策权。即使把他给谋杀了，究竟对于俄乌冲突有多大的影响？也正是因为这种蹊跷，现在还有一种说法，可能是俄罗斯内部的一些组织所为。

接下来针对普京总统和他身边的一些重要官员的安保措施肯定会加强。我很怀疑俄罗斯官方对杜金有没有保护措施，因为他不是一个重要的公职人物。不管是谁干的，这起事件客观上还是有利于乌克兰一方，它把一个在俄罗斯的核心地带的重要人物的安全问题摆到了大家面前。

顾问：克格勃的侦察能力和行动能力举世闻名，这一次杜金女儿的遇害，会不会引起克格勃对泽连斯基身边重要人物的暗杀报复？

崔洪建：其实这个剧本之前西方就给泽连斯基设计过，在冲突刚刚发生的时候，据说美国给他提过建议，要么撤出乌克兰，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免被俄军的进攻所伤，也避免来自克格勃的所谓暗杀。但是到现在为止，泽源斯基总统的能见度依然很高，而且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西方叙事中的英雄。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俄罗斯采取暗杀或类似的行动，并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让“英雄”更伟大的一个办法就是让“英雄”死于横祸。如果俄罗斯真的这么去做，反而会激发乌克兰内部的团结，会给西方进一步支持乌克兰提供更多的理由和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