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场镇丨王汝刚:做演员的,三天不读书就会面目可憎


作者:周到君
编辑:丁夏
时间:2019-03-04 22:30

笑星王汝刚外表朴实谦逊,但他并不想掩饰自己从小就拥有出众的表演天赋。据他自己说,他人生路上遇到过的几乎每一位曲艺界前辈,不管赫赫有名如杨华生,还是在城隍庙唱评弹的无名演员,都曾说过,王汝刚将来在这一行中的前途不可限量。

王汝刚觉得,自己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方言的才能,是因为他婴儿时曾经有过7个乳母,她们来自天南地北,说的话也是南腔北调。王汝刚出生时母亲已经40岁,没有充足的奶水,那时他家境富裕,所以先后请过那么多奶妈。长大以后,王汝刚曾经对父亲抱怨:你为什么当年不给我请一个美国奶妈?否则我现在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这当然是说滑稽,但说明了天分对于一个人成才的重要性。

然而王汝刚更想要强调的是,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今天的王汝刚,主要还是因为热爱读书。他说,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三天不读书,一个人就会变得面目可憎。特别是从事演艺工作的人。三天不读书,上了舞台,都想不出说什么词。“如果我今天还是重复上个礼拜说过的那些,你们坐在台下的观众,用一句上海话来形容,‘隔夜饭也要呕出来了’。所以,我们要关心政治、时事,要掌握各种知识,要不断学习和读书。”

3月2日下午,王汝刚在行知读书会上与读者朋友分享了自己一生“读书”、“说书”、“买(卖)书”、“写书”的往事和感想。王汝刚在这场分享会上足足讲了两个小时,观众座无虚席,掌声和笑声此起彼伏。其中的大多数故事之前大家都从未听说过,这里给读者撷取这场分享会的几个精彩片段。

我没有得到爸爸的那一房间书

我在很多地方做过很多讲座,但是关于读书的讲座,今天是第一次。今天的题目是书,书是我一生最喜欢的东西。

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书了。我爸爸过去是个资本家,家里有专门书房。小时候我家住的是整栋石库门房子,爸爸把亭子间当做书房,有十二三平方米。爸爸看书时不允许我进去,但我只要一有机会就偷偷溜进这间小书房。

那个时候,书房里大多数书我都看不懂,六七岁的小孩不认识很多字。但是很多书依然吸引着我,因为文字看不懂,我可以看插图。像四大名著,《红楼梦》、《水浒传》等,有些都有石刻版的插图,各种各样造型,非常有趣,我看得津津有味。

我爸爸说,你还小,现在看不懂,将来这些书都是你的。但这些书后来我没有能够如愿得到。不久,“文化大革命”来了。“文革”开始那一年,我13岁。

书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我记得大约在13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对书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书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那年,有一天我在书房里翻到一本书。翻开一看,第一页上印着一个人的头像,不认识,但似乎又有一点脸熟。我爸爸正好进来,一看到我手里的那本书,大惊失色:“你怎么看这本书?哪里来的?”他二话不说,马上把书撕烂了,再烧掉,一点痕迹都不留。

那究竟是一本什么书呢?我当时好奇地看了一下封面:《中国之命运》,作者蒋中正。在那张图中,蒋介石穿的是军装。那个年代我们看到过的批判、丑化蒋介石的漫画很多的,所以我才觉得有些面熟。

看到我爸爸被这本书吓成这样,我第一次觉得书是那么神奇!它既能够使人产生欢喜心,又能够让人产生恐惧感。我那时心里想:书啊,肯定是个好东西!从那时起我真正开始热爱读书了。

等我再一次看到蒋介石的真照片,一直要到整整40年以后。53岁那年,我到台湾去演出。看到蒋介石的大幅照片,和我一同去台湾的李九松指着照片得意地对我说:“王汝刚,晓得吗?这就是孙中山!”

读书不能望文生义和想当然

我这个人非常偏科,上学时文科成绩非常好,但理工科一塌糊涂。

有一年我数学考试考得很好,所谓很好,就是总算及格了,61分。我爸爸很开心,问我要什么奖励。我当时听说著名画家程十发先生刚好出了一本连环画,叫《海瑞》,我就向父亲要求把这本书作为我数学考试及格的奖励。我父亲答应了。

■ 程十发(右二)和曹可凡、李九松、王汝刚

这本书是我自己买的第一本书,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书里的内容几十年过去都没有忘记。我在上海电视台做一档节目《周末新闻坊》,有一次正好说到海瑞,我脑子里立刻跳出来的就是这本程十发先生画的小人书。我记得书里有这么一段,说海瑞这个人很廉洁,在当县令的时候,每天仆人给他买的菜不是豆腐就是青菜,从没有荤菜。有一次一个厨师买了2斤肉,旁边人很诧异,问今天老爷怎么会买2斤肉的。厨子告诉大家,今天是海瑞母亲生日。当地老百姓纷纷跷起大拇指称赞,海瑞这样的父母官实在太清廉了!

我的那档节目播出后反响强烈。但很快就收到一位观众的来信,反应我在电视上说错了一个细节:海瑞是回回,他家是不吃猪肉的。所以厨子买的2斤肉应该是牛肉,而我在电视上说他买了2斤猪肉。

这件事情给我的教训很大,读书千万不能望文生义,想当然。

我善于把书上看到的东西讲成故事

小时候,我书读得多了,觉得自己肚皮里货色多了,有些蠢蠢欲动,就开始对别人说我看过的书。我有一个很大的本事,读过的东西,我会把它编成故事来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给同学们讲故事,我还得过黄浦区少儿讲故事比赛第一名、上海市故事比赛第三名。

我这个特长在我们弄堂里发挥的效果非常好,再顽皮的小孩,一听到我讲故事,都会围拢来聚精会神地听,因为我讲得好玩嘛!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会有一大群小朋友围在我家门口,等我给他们讲故事。最后连我爸爸都很自豪,我的市面也越做越大。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会讲故事的天赋已经显出来了。

因为有文化,上山下乡时我过得还不错

“文革”开始了,我家被抄了家。一房间的书统统卖掉,价钱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旧书每一斤7分钱。7分钱啊!人类智慧的结晶,我少年时代最大的爱好,就只值7分钱。这就是那个荒唐的年代。

而我呢,上山下乡去了江西。我们的生活和劳动有多么艰苦,今天你们很难想象得出来。然而我,很快就过上了“好日子”,因为我会讲故事。当时的中国农村什么都缺,但最最缺的就是文化。村里的农民听说我会讲故事,便纷纷要求我给他们讲。那时我读过的书里并不是啥都能讲的,但我记得毛主席说过要发扬孙悟空精神,于是我就开始在田埂上给大家讲《西游记》。

渐渐地,老乡们干脆不让我种田了,让我专职讲故事。他们插秧、割稻,我拿把椅子坐在树下讲。这块地上的活干完了,转移到下一块地接着讲。他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流动收音机。说句题外话,这还让我练就了一付好嗓子。如今,偌大的会场,我不用话筒,最后一排的观众也都听得很清楚,我的这口“丹田气”就是在江西农田里练出来的。

《西游记》很快讲完了,老乡们让我继续说,我只能把以前看过的书里那些东西东拼西凑,自己编故事了。热心朴实的老乡们也知道我后来是在乱说了,但他们爱听啊!照样给我记最高的工分。

当时的农村没有什么人到外地去的,除了当兵的。在部队当兵的年轻人联系家人,只有写信。但村里没有几个人识字,因此,有人收到了信,总要请村里的小学教师读信。后来老乡们知道我们知青也识字,就让我们来读信。同样一封信,我总是念得有声有色,其实我已经不是在读信了,而是在“讲信”。一封信一共两页纸,我起码要讲10分钟。为什么,因为我会把心里写到的一些事情,结合我从书上、报纸上看到的东西,详细地解释给老乡们听,所以我总是读得村民们心满意足。

后来我“讲信”这门“生意”越来越好,没人再请小学教师念信了,因为他们只会照着读。农民对我也真是好,为他们读完信或者代他们写完信以后,总少不了两个字:吃饭。所以,那个时候农村里大家都吃不饱饭,但我经常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有文化多么重要!所以我一直把书看成世界上最崇高的东西。

我要写书把口头艺术更好流传下去

我是一个滑稽演员,写作不是我的专长。但我写过好几本书,其中包括我自己比较满意的《我和笑作坊》。那么,我是怎么会想起来写书呢?这得益于几个老师的指点和帮助。

上海滩上有一个名画家沈先生,画山水很好,他是杭州人,我第一次到他家里去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所以也特别想和他交朋友。这个时候已经90年代了,他却穿着长衫,家里一不订报纸二没有电话。他说:我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沈先生曾经对我说,你是搞口头艺术的,口头艺术流传的方式不广。现在可以有各种各样新的方式保存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动手写。常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应该把生活当中有趣、有意义的事情记录下来,这比你单纯在舞台上演出好得多。

我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我们曲艺界有一位老先生,说《啼笑因缘》的姚先生。他生活当中有一个爱好,随便到哪里听到人家说的有趣事,只要感兴趣的,他都要记下来。香烟壳、手纸,还有其他任何可以写字的东西,都成了他的笔记本。记完后塞在口袋里,回到家里分门别类保存起来。这是一个多好的习惯!

于是我也学习他的做法,随手记了不少东西,慢慢地积少成多,放在那里。偶尔翻出来看看,里面的好东西很多。我已经出过好几本书,以后我会把我记录的东西陆续再写出来跟大家分享。当然,也有一些东西不适合写出来,但如果有今天这样的机会,我可以说给大家听听。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观众问答环节(节选)

观众:现在小孩子不会说上海话,你是上海话的传承人。我想问,将来是不是可以考虑能够有一个上海话考试,像英语考试一样分级别?

王汝刚:现在市领导对这个方面有明确的要求,上海话的传承已经放在议事日程上了。长期以来曾有政策明确规定,小孩子在学校里,无论课堂上还是课余都不能只能说普通话,不能讲上海话。现在这方面已经渐渐放开了。其实,小孩子学会多种语言有什么不好呢?推广普通话是国策,保护地方方言也很重要,同时还要学好外语。一个人学会三种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说的考级的事,建议很好,不过还得慢慢来。现在我们在做一个“沪语大课堂”的项目,上海话的普及很重要。现在很多外地人到上海来务工,他们为上海作出了贡献,他们很需要学一些上海话,但一下子要求达到很高的程度也做不到。我们尽量鼓励他们胆子放大一点,大胆说出来。

我以往作的讲座中,像今天这样全程说上海话的很少。我知道今天在场的也有少数听众可能不一定全部都听得懂,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这让我很欣慰。


观众:滑稽戏的基础是方言,在本地很受欢迎,但只要出了某一片区域以后,就会因为其他地方的人就听不懂而失去市场。这完全不像北方话的戏曲节目。您认为上海滑稽戏应当坚持地方方言的固有特色,专注于特定的受众群体,还是考虑往普通话方向发展,扩大它的适应范围。

王汝刚:你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其实方言的问题就是我们地方戏的问题。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滑稽戏和沪剧是上海土生土长的。首先我们要坚守这个阵地,用很正宗的上海话,用这门土生土长的艺术来吸引观众。当然,现在我们也的确可以用一些其他的手段来吸引更多观众,但那不过只是些尝试而已。

我和我的伙伴们做了这方面的努力。我想,我这辈子应该努力做到让全国人民知道上海有个滑稽戏,但是我很难做到让全国人民喜欢滑稽戏。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全国人民知道有个德云社,但不一定全国人民都喜欢德云社。因此我们站在自己的阵地上,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是首要的。




观众:今天很开心,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听《滑稽王小毛》。你能不能唱两句,这也是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汝刚:最近我们正在排一出滑稽戏《三毛》,我唱两句里面的片段,用苏北话。(唱)

后记

自从做了这个微信公众号以来,小编很少像今天这么沮丧。

首先,今天王汝刚老师讲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全场无尿点。我们的文字全记录共有13000多字,几乎没有哪一段是不精彩的。然而限于篇幅,小编只能横挑竖挑,左右为难地从中摘出上面几个片段来。就这样,本文也有将近5000字了,希望朋友们能够耐心读完。

更重要的是,王汝刚老师全场用上海话作了这场分享会。为了能够发表出来而不被老编扣奖金,小编只能调整了许多表达方式和词汇。大家都知道,方言口语转换成书面文字,韵味就丢失了一大半。等有机会,我们一起来欣赏原汁原味的“滑稽王小毛”讲故事吧。

王汝刚为“行知读书会”题字
来源:大场文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