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张爱玲华丽或者苍凉,“我想都是误解”——晨报专访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宋以朗


作者:孙立梅
编辑:孙立梅
时间:2019-06-20 09:48

在采访接近尾声时,我问宋以朗:关于张爱玲,你最不喜欢被问到的问题是什么?

“就是问我对张爱玲的印象如何。可是我见到她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对她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印象。我每次都这么说,可是人家总是很难相信。”

近年来,宋以朗以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的身份为大众所知,他同时也是现今在世极少数亲眼见过张爱玲的人。

 □ 摄影 陈明望

随着前不久电影《第一炉香》开机、电视剧《半生缘》重拍、张爱玲作品全新结集再版、以及明年张爱玲诞辰百年,这些都使得“张爱玲”成为文化圈的一个热门词汇。张迷们以及各路媒体,太想从宋以朗这里,获得更多、更鲜活的关于张爱玲的信息。

宋以朗的普通话并不好,每回答一个问题之前,都要努力而慎重地先组织一下语言。这种慎重,也表现在他随后的回答当中。

他秉持着一个学理科出身的人的基本逻辑,但凡从他这里给出的回答,包括出书内容,一定要是有依据、有来处的。他拒绝先入为主、大而无当的情感化表述。

在宋以朗看来,诸如“华丽与苍凉”这样经常被加诸于张爱玲身上的词汇,正是读者对张爱玲其人最大的误解,“都是外人意会出来的,我想张爱玲自己都不会在意。”

宋家见证了张爱玲的后半生

1952年,张爱玲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宋以朗的父母宋淇、邝文美夫妇。

1955年,张爱玲离开香港前往美国,从此展开与宋淇夫妇长达四十年的通信往来。可以说,宋淇夫妇见证了张爱玲的后半生,邝文美更成为张爱玲后半生最好的朋友。

张爱玲这张广为流传的双手掐腰、看向一侧的照片,就是邝文美带她去香港著名的兰心照相馆拍的。

被很多人认为“淡漠人情”的张爱玲,不止一次在给邝文美的信中,有过诸如“事实是自从认识你以来,你的友情是我的生活的core(核心)”“隔了这些年,还是只要是脑子里的大段独白,永远是对Mae(邝文美英文名)说的。以前也从来没有第二个人可告诉”这样的文字。

1961年,张爱玲短暂回到香港写剧本,当中有两周借住宋家,住的就是宋以朗的房间。当年宋以朗只有12岁,对张爱玲的名气和作品都毫无概念。

“我让出睡房给她,只好到客厅‘喂蚊’。她给我的印象很简单,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深度近视却不带眼镜,看东西需要俯前,喜欢吃隔夜面包。此外,她整天躲在房间写作,偶尔出来一起吃饭,与小孩无甚交流。”

在2015年出版的《宋家客厅》一书中,宋以朗说,这就是张爱玲留给自己仅存的印象。

宋以朗每次接受采访也都是这么说的,但倾听者们总觉得不够,还应该有更详细、更有趣的内容。这种期待令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他也并不打算予以满足。

1965年,宋淇与台湾皇冠出版社老板平鑫涛相识,并推荐了张爱玲。从此张爱玲作品均由皇冠独家出版,张爱玲因此有了稳定的版税收入,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1995年9月8日,张爱玲去世,根据其遗嘱,遗产由宋淇夫妇继承。

1996年,宋琪在香港去世;2007年,邝文美去世。张爱玲的遗产,落在了宋淇的一双儿女宋元琳、宋以朗身上,宋以朗为执行人。其中包括张爱玲未发表的遗稿和大量书信,仅张爱玲与宋淇夫妇的来往书信,就有六百多封。

接手张爱玲遗产只因“没有办法”

从1950年代到香港,1960年代起在台湾出书,1980年代起作品陆续被改编成影视剧,张爱玲的流行,在大华文圈子里,其实一直没有间断过。

但宋淇夫妇不愿“挟爱玲以自重”。交往四十多年,他们从不随便向人提及张爱玲,对子女也是如此;公开写张爱玲的文字也只有寥寥数篇,且每篇都是为了宣传张爱玲作品而写。

1984年,香港导演许鞍华要拍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苦于找不到作家本人,于是想起小学同班同学宋元琳——宋以朗的姐姐,通过宋元琳找到宋淇,最终获得张爱玲的拍摄授权。

《倾城之恋》上映是当年香港娱乐圈的大事件之一。但即便如此,当年身在美国的宋以朗,也并未对阿姨辈的张爱玲产生什么兴趣,更未向父母打听过小道消息。

宋以朗说自己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文学爱好者。他1949年生于上海,从小沉默寡言,且与父母兴趣迥异。1968年,宋以朗被送往澳洲留学,1971年转去美国,专业是应用数学和统计学,毕业后留美工作。

宋以朗说起当年,“找工作很顺利,转行也很轻而易举,无论是翻译、金融分析、编程、统计、新闻都胜任。”

宋淇在给张爱玲的信中也提到过这个儿子,“大概有点天才,人很怪,没什么朋友,思想很有深度。”

2003年,宋以朗回到香港,照顾年迈中风的母亲,并协助母亲处理过一些与张爱玲相关的捐赠和授权。2004年,张爱玲遗作《同学少年都不贱》出版。但邝文美也从未交代过儿子,如何继续处理张爱玲留下的14箱资料。

宋以朗说:“如果他们从一开始问我,我就可以说不,我是不会接受做这个执行人的。”

但宋以朗再次成功实现“转行”。经由他的整理,《重访边城》(2008)《小团圆》(2009)《异乡记》(2010)《少帅》(2014年)相继出版,每本都在文坛引起不小轰动。宋以朗陆续公开的张爱玲书信内容,为张爱玲研究提供了最重要的一手依据。

《少帅》之后,宋以朗宣布手上张爱玲较成规模的旧作整理暂告一段落。2015年,宋以朗推出《宋家客厅:从钱锺书到张爱玲》一书,写自己的祖辈、父辈,以及父辈与钱锺书、傅雷、吴兴华、张爱玲等文坛名人的交往。

“没有这些东西就一定很凄凉吗?”

作为张爱玲的文学遗产执行人,宋以朗一度承受极大的舆论压力。他在《宋家客厅》中写道:

“我出书,会有人骂我贪钱、侵犯隐私;我为了某些原因(例如认为她写得不好)而把稿子销毁,会有人骂我是文盲,‘你懂个屁’;我什么也不做,不出版也不销毁,便会有人骂我什么也不做。既然怎样都会挨骂,我决定还是自己做主较好,现在我只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而不会再在乎大众怎样想。”

因为“大众怎样想”,实在是当事人所无法左右的事情。

宋以朗做过很多“纠偏”的工作,比如很多媒体描述张爱玲“经济拮据”、“晚景凄凉”,宋以朗在《宋家客厅》中用了“遗嘱与去世”“晚年经济状况与遗物”两节予以澄清——

“外界有人看到这些描述就觉得张爱玲晚年很凄凉。我觉得,只要张爱玲自己喜欢,何必要求她一定要住花园洋房,坐跑车、养番狗、吃鲍参翅、穿名牌时装、携高贵手袋、戴钻戒、搞整容?就我所知,张爱玲在赖雅去世之后的感情生活应该是空白的。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为什么一定要她有个伴侣呢?没有这些东西就一定很凄凉吗?”

宋以朗自己,今年70岁,一生未婚,更无儿女。在“大众”眼中,当然也被列入“怪人”“凄凉”之列——

“以我自己来说,最近作家陈玉慧发表了一篇文章回忆数年前上门来探访我的是。她写道:‘宋家现在是宋以朗一个人住,张爱玲的文件和书稿,全置于客厅一大桌上,再加上一墙壁张爱玲或有关张爱玲的著作,除此,没有别的家具或装饰。’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无妻无儿,家徒四壁是很凄凉,反而这种生活我喜欢得很啊!

 □ 摄影 陈明望

宋以朗并不差钱。近年来,张爱玲的版税用途也非常公开:宋以朗和姐姐建立了香港大学张爱玲纪念奖学金、资助张爱玲五年研究计划、支持举办各种国际研讨会、出版论文集,等等。

在电影《第一炉香》的开机宴上,制片人、青鸟影业(上海)有限公司总裁刘韧向宋以朗敬酒,感谢他的授权。“宋先生说自己当年的犹豫,完全不是因为价格,他最为看重的就是能不能拍好。虽然是在非常被动的情况下做了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但他的责任感、守护意识,都是很重的。这点,我想跟宋先生打过交道的影视公司都有共识。”

宋以朗称自己已经立了遗嘱,“我会把我的东西交给我最亲的人——我姐姐宋元琳”。宋元琳1970年嫁给美籍华裔水彩画家曾景文之子,育有一儿一女。

 □ 《第一炉香》制片人刘韧与宋以朗在开机仪式上


【对话宋以朗】

“可能有些人会说我的方法怪怪的”

新闻晨报:您的父母生前有没有就张爱玲的事情跟您进行过沟通或者交代呢?

宋以朗:并没有。因为老人家通常很低调,他们从来都说不要那么紧张、可以等一等、将来有的是时间,所以有的事情就没有及时处理。如果我爸爸妈妈在张爱玲去世之后,想一想两个人身体都不好,是不是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呢,儿子女儿有没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们解释这个事情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问我,我就可以说不,我是不会接受做这个执行人的。是不是应该我先说这很有趣、我要做,才可以做这个事情呢?我是非常被动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要一件一件地找。


新闻晨报:您的父母都从事跟文化相关的工作,跟张爱玲的通信也多围绕这些内容。但您自己却是理科背景。最初从母亲手上接过这么多张爱玲的资料,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或者“压力”吗?

宋以朗:也不能说是压力。我妈妈去世后,她手上有一堆东西要处理,张爱玲的部分要麻烦得多,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处理。有人说好的做法是将这个工作交给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能对文学、出版比我懂得多。可是这个人在哪里呢?

我其实不是特别想做,可是这个事情必须要做,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最后)变成了我开始找自己的方法。

可能有些人会说我的方法怪怪的,因为这不是一个传统的做法。比如说我写一本书,关于张爱玲跟我爸爸妈妈的事,可是写出来(的内容)对张爱玲完全没有什么文学评价,因为我根本不懂。只是他们在信里面这样说,我就照抄。这些内容都是有根据的,可能就不是那么的好看吧。


新闻晨报:从2014年《少帅》之后,张爱玲的作品整理好像就告一段落了。请问接下来,读者可以有什么样的期待吗?

宋以朗:我希望能够出版她的书信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我爸爸妈妈与张爱玲的通信,全部内容差不多有五、六十万字,都已经录入电脑了。其中有几年是不全的,因为张爱玲搬家的时候遗失了。还有张爱玲跟其他人的通信,要看找不找得到通信的人,因为版权是属于他们的。

人家问我什么时候出版,我通常给的答案是弄好了就出版,弄不好就不出版。(难点在哪里?) 其实没有太多难点。2011年出《张爱玲私语录》就很难,有人说那本书最好看的地方在于“注释”,因为没有“注释”,是没人看得懂的。

但是将来要出版的书信集里面,差不多没什么“注”,只是书信。应该怎么说呢,这就像是一个考试,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得懂就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新闻晨报:《小团圆》出版的时候引起过一些争议。对您来说,要决定张爱玲的文字内容该不该出版,会有什么样的标准吗?

宋以朗:我没可能写一本书,里面注明一堆标准。通常是你要先看到那个东西,看完你就知道标准在于什么。有人说《小团圆》里面张爱玲写自己写得很不好,可是你想想看,那是她自己写的,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第三者跑出来说不要出版呢?

反而有些东西我是要想想的。比如书信里面,张爱玲评价某某人的文章怎么糟糕,她给了这样一个意见,却完全没有给出背后的理由。但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被她批评的那个人没有解释机会。而且两个人的地位是不同的,张爱玲是一个已经去世的名作家,她的评价这样压下来,被批评者却没法去找张爱玲问一个为什么,(这样的内容就需要斟酌)。

“我喜欢的其实是她后期的那些作品”

新闻晨报:您自己最喜欢的张爱玲作品是哪部?

宋以朗:我喜欢的其实是她后期的那些作品,你可以说是《小团圆》,可是也不只是《小团圆》这一本书。(后期作品)里面的东西,她写了三四十年吧。她1980年代的几部短篇小说,故事其实在她脑子里放了很多年了。你可能看到她的某一个句子、一个概念,第一次写可能是在1943年,然后1950年代那个句子再出现,1970年代再出现,1990年代再出现。当你做一个比较,会发觉她的想法,因为年龄的关系,变成了(跟以前)不同。从简简单单的看法,变成了一个有深度的(东西)。

反而比如说她著名的小说《倾城之恋》,那本书她差不多只是写了一遍(就出版了)。今天再看,不是不好,可是(它)只是一个故事,你看不到故事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作者,看不出她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

有人说她早期的作品特色是会用一些不可思议的比喻,之前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比喻。可是她自己觉得并不喜欢,所以她后期的文字里就没以前那么多的比喻。

她后来也笑自己,比如她在《小团圆》里面说过,1940年代的那些作品,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女生在那边写一些爱情故事,所以她应该也觉得哪里是不对的。(《小团圆》原文:“二十二岁了,写爱情故事,但是从来没恋爱过,给人知道不好。”)你看她后期的东西是跟简简单单的爱情故事是不一样的,反而写的是自己的回忆。到了晚年,她其实不要写什么爱情故事了。

新闻晨报:《宋家客厅》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个细节,是张爱玲早年在《爱憎表》中说自己最喜欢爱德华八世,您的解读是她比较仰慕大情大性的人物,后来写《少帅》或者是出于“少女幻想”。但是从普通读者的角度,张爱玲身上“少女感”的一面是非常弱的,包括她作品中的女主角也都不太“少女”。

宋以朗:她在《爱憎表》里面写自己最喜欢的是英国皇帝爱德华八世,因为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她觉得是非常之伟大。

相比之下呢,就是她在作品里面(表现得)很悲观,(给读者的感觉是)在这个社会里面,有很多事情都是一个人没有办法做成的。你是一个小女生,你说什么“江山美人”,那根本不是你可能碰到的故事。

我觉得她只是有些悲观,不觉得她没有(少女感),只是她的少女感没有很好的通道发挥出来。你看她的朋友,她跟上海文学界的人都不亲近,反而很喜欢我妈妈,因为我妈妈是一个有点少女感觉的人。她们也会在通信中讨论怎么做衣服、怎么收拾房间。等于是张爱玲1952年到了香港之后,碰见了我妈妈,可能这是她第一次可以发挥她的少女感。

新闻晨报:在您看来,是哪些因素,使得您的父母和张爱玲得以保持四十多年的友谊?毕竟,被张爱玲本人认可的“朋友”并不多。

宋以朗:其中一个重要理由应该是我的爸爸妈妈从没想要从她那里拿到什么。其他人呢,可能她觉得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她跟我们家其实是跟两个人的交情,两个人跟她的互动是完全不同的层次。她跟我妈妈应该说是闺蜜,跟我爸爸应该是业务(往来)。如果她跟我爸爸有时候在业务上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她会想想还有一个闺蜜在。

“我当影视剧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作品”

新闻晨报:张爱玲小说一直是影视剧改编的顶级IP,在交出一部作品影视改权的时候,您会有哪些方面的考量呢?

宋以朗:(首先)要有一个提案,里面要注明你的经验,以前拍过什么东西;还有这次你打算怎么样拍。

《第一炉香》的制片人刘先生一开始来找我,我是给过他一个忠告,我说你要拍张爱玲压力会特别大,因为你拍出来(无论好坏)都会有一堆人跑出来指手画脚,你拍其他人的作品可能就没有这种压力。


新闻晨报:您怎么看待《第一炉香》的阵容?

宋以朗:许鞍华我当然知道,她以前的电影我也看过,她跟我们宋家有些特别的关系,是我姐姐的小学同班同学。1984年她第一次拍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是通过姐姐跟我爸爸取得联系,后来拍成了。所以这么多年,许鞍华跟张爱玲是有很深的渊源的。

这次《第一炉香》再找她,一开始她觉得太辛苦了,她不想要做导演,但说可以做监制。问题是让她找一个导演,找来找去也找不出来,所以还是她来导。这是她第三次拍张爱玲,剧本是王安忆写的,希望她这次可以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男女主角方面,彭于晏我看过他的《悟空传》。“姑妈”的扮演者俞飞鸿,我看过她在美国拍的电影(《喜福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争议最大的马思纯呢?)马思纯的作品我以前没有看过,得知是她主演后,特意去找了《左耳》《七月与安生》来看,《左耳》里面的角色跟葛薇龙完全不同,我当时就想这女孩是没有可能变成薇龙的。但我刚看了《第一炉香》已经拍好的大概半小时的片段,就觉得她没有任何问题,她的emotional range(情感跨度)实在是很大,她可以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实在是很厉害。

新闻晨报:目前根据张爱玲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您自己最喜欢哪部?

宋以朗:这里面有两种看法,我先说我不想用的一种,就是看这部影视剧是不是忠于张爱玲的原作。这要看你想拍一部纪录片,还是一部小说,如果是翻拍一部小说,那很多东西是需要改变的。

另外一种看法是,我不管张爱玲是怎么写的,我当这部影视剧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作品。如果是这样,我最喜欢的是《色戒》,因为可以真的不用去想张爱玲。

当初李安来找我买改编权,他说1970年代第一次看到这部小说,就被震动了。我就想什么东西能震动到李安啊。我仔细去看了小说,总共28页的短篇,头4页都在打麻将,我想说这怎么拍成电影啊。但如果导演是李安,我是有信心的,因为他在美国已经做到非常好了。


新闻晨报:李安来找您买改编权,或者一位不知名的导演来找您,您会有价格上的倾斜吗?

宋以朗:我这里不会有什么“优惠价”,一般来说都有个基本起价,就是市场价。

“我不觉得她跟‘华丽与苍凉’有什么关系”

新闻晨报:在《宋家客厅》这本书里,以及您近年来接受采访或者做讲座的时候,都对一些关于张爱玲的不实传闻做出过澄清。除了一些细节的出入,在您眼中,大众对张爱玲其人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宋以朗:张爱玲去世第二年,皇冠出版社为她出了一本书,邀请张爱玲的朋友和研究者们写纪念文章,我爸爸也有一篇旧文被收入进去,这本书的书名叫做《华丽与苍凉:张爱玲生命解读》。

我想这可能是大众的最大误解。我不觉得她跟“华丽与苍凉”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人家的想法。比如说“华丽”,(外人可能觉得)因为她有贵族血统,又拍了一些很有个性的照片,但是从书信里面,从来都看不出她觉得自己哪里“华丽”。反倒是她在书信里面表现出一些后悔,就是1942年她刚开始写东西的时候,当时她出名的(另一点)是奇装异服,她自己的解释就是年轻,觉得很开心,可是以后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苍凉”就更加不会了。因为她真的看起来很满足,从来都不会说自己生活怎么(不好)。等于是一个人如果到过高处,到过低处,她就根本不在乎,就是简简单单地活下去。所谓“苍凉”,还有的说她“晚景凄凉”,都是外人意会出来的。

新闻晨报:其实从1980年代重新进入内地读者的视野,张爱玲的名字一直与“传奇”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您的父母与张爱玲私交很好,您少年时代也曾与张爱玲见过面,并且看过大量的张爱玲书信。在您的理解中,张爱玲的“传奇”色彩会不会有所不同?

宋以朗:我觉得她自己可能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可是人家偏偏要说她是一个“传奇”。通常是因为什么理由呢?比如说她是李鸿章的后代,是贵族、蓝血出身,(我觉得)也是怪怪的,李鸿章后人有什么特别的呢?另外比如说她1943年开始在上海写小说,第一本小说集的书名就叫做《传奇》,(这两个字)变成了以后追随着她的一个符号。

可能还有其他的理由。以前张爱玲的版权在内地没有弄得那么好,2003年我去北京,看到书店里有三十多个不同的出版社出版的张爱玲,也没有人管这个事情。你想想,如果有三十多家出版社都在出版张爱玲,其实也是在推动张爱玲(的流行),她想不变成传奇也不成。

我们还可以把张爱玲跟其他女作家做个比较,比如说三毛、琼瑶。关于张爱玲的传记我看过一百多本,可是三毛、琼瑶的传记可能只有一两本。好像张爱玲的生平给了作家很多机会去发挥他们创作的本事,但张爱玲传记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不对的,只不过是写出来好看,(传记作家)就觉得可以了。

张爱玲是不是一个传奇,不是当事人可以主宰的。我想做一个传奇,可是没有可能;张爱玲想不做一个传奇,也由不得她。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其他的理由,外在的理由(造成的),当事人就真的没有办法(决定)。

新闻晨报:现在市面上有很多版本的张爱玲传记。您的父亲也曾经说过要写张爱玲传记,可惜未能实施。如果有人要写张爱玲传记来询问您的意见,您大概会怎么说?

宋以朗:我会问问有这个打算的人,有些东西你打算怎样处理。比如说1947年到1951年,张爱玲在做什么,你在传记里面打算怎么写。我只可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段空白。张爱玲自己没说过,也没什么其他资料,也没有跟她在一起的人。

(您自己有写张爱玲传记的计划吗?)没有。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来源: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