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上的静安公园1号门,把这座公园的气质一分为二。
门里,中老年人拍照喂猫,打拳跳舞,一派悠闲自在的“养生”场景;门外,广场上的街头乐队唱着都市男女的心路历程,有感而发的路人渐渐围成一个圈,安静地听着。
街头艺人持证上岗的五年来,越来越多的职业音乐人走上街头。他们购买了价值上万的设备以进行街头表演,每次演出赚到的钱却不过数百,扣除停车和吃饭的钱,甚至还要自己倒贴。
不赚钱,为什么还要走上街头?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和静安公园门口的街头乐队聊了聊。
▲街头艺人的演出(吉他手:魏嵩、罗忠堂;主唱:付淳羽、徐梦瑜) 单纯/摄
○壹
11月11日,魏嵩带着吉他来到静安公园。
按照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的规定,街头艺人们必须严格按照排班表格进行表演。当天下午,主音吉他手魏嵩和节奏吉他手罗忠堂、男主唱付淳羽、女主唱徐梦瑜一起,负责整整六个小时的演出工作。
四位街头艺人,分别来自三个乐队——魏嵩是时光机器乐队的吉他手,徐梦瑜是魔法时间乐队主唱,吉他手罗忠堂和主唱付淳羽则来自8090乐队。
▲(左起)魏嵩、付淳羽、徐梦瑜、罗忠堂
“很多乐队不能保证所有成员都同时有空,所以几个乐队的成员拼在一起演出很常见。” 负责现场督导工作的陈先生告诉我们,在演出前,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会先出一张标注了演出时间地点的表格,艺人们根据自身的情况上报可以演出的地点和时段。
根据上报的情况,行业协会会出一份详细的排班表,人员、时间、地点都有明确规定。为配合演出,行业协会还同时对接安保,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
▲演出吸引的听众颇多
“遵守秩序”是陈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词语,作为较早持证上岗的街头艺人,陈先生对此很有感触,“‘上海街头艺人节目审核许可证’考试对自身才艺的要求当然很高,但考官更注重通过面试判断这个人的谈吐、素养。”
他还透露,上岗后,艺人还要经历3个月试用期,行业协会会留意这个人是不是每次都按时到场、遵守秩序。艺人中素养较高、资历较老的,有可能被协会选为督导,负责协调和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
“做督导的话,协会会给一些报酬,但是艺人演出的话,协会是不给补贴的。”他笑笑,“也就是说,全靠路人打赏。”
○贰
一曲唱罢,魏嵩他们面前的黑色吉他盒里多了3张10元纸币。
吉他盒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必须出示的“上海街头艺人节目审核许可证”、支付宝和微信的付款码以及几个乐队粉丝群的二维码。
“第一次街头演出,3小时赚了150块。”魏嵩算了算,后来几次演出收到的钱也并不稳定,“基本上少一点的话两三百,多一点七八百。”大家分一分,发现去掉停车、吃饭的钱,剩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比起能赚到钱,吸引路人的驻足和粉丝的支持显然让他们更加满足。
魏嵩是名职业乐手,平时会做一些编曲和演出工作,也会在酒吧驻唱。三个月前,他在熟人的推荐下参加了行业协会的考试,从此将静安公园当作自己街头演出的“主阵地”。
▲魏嵩在演出
“在酒吧驻唱的时候,人家只是把你当背景音乐,但是街头音乐吸引的都是自然人流,不喜欢的就会离开,喜欢的会站在这里一两个小时,这种交流很直接。”
魏嵩注意到,有很多周边的大爷大妈也会被歌声吸引过来,“有的人还会拉着你问下次表演是在什么时候,然后下次就会专门跑过来提前等演出。”
自街头表演以来,时光机器乐队都会放上自己的粉丝群二维码,“一开始一个人都没有,喜欢我们表演的路人会现场扫码进群,几次演出后,群里已经有100多人了。”
▲有听众现场扫码进乐队粉丝群
因为粉丝数量增长太快,魏嵩已经又开了一个粉丝群。“粉丝会在群里表达支持,还有粉丝在群里给乐手发红包,但是大家很默契地都没有收。”
○叁
魏嵩最近对妻子单纯说起,想歇一阵,不想去街头演出了。单纯反而劝他来,因为再过一个多月,天气就很冷了,到时候为了身体考虑,就真的不建议来了,要珍惜现在的演出机会。
“既然玩音乐,就没指望他赚钱,但是不能以牺牲健康为代价。”
当天凌晨3点,单纯才结束“双十一”的厮杀,关上淘宝睡觉。购物车里没有她自己的什么东西,都是魏嵩需要添置的设备等等。
▲魏嵩的部分吉他
彼时魏嵩才在街头演出了四五次,但已经为此增添了一大堆设备,新买的吉他就要一万多。而魏嵩的房间里有11把吉他,最贵的一把超过四万。每次演出前,他会根据演出需要的音色效果,选择对应的那把琴。
在单纯眼里,魏嵩的“同伙”们个个是这样。
“有些人对‘街头艺人’这个行业有一些误解,认为这就是乞讨、卖唱、放伴奏带的。”节奏吉他手罗忠堂指了指他们演出所用的音响设备,“这是我为街头演出特意买的,一万多,应该是街头演出艺人里用的最好的音箱之一了。”
▲罗忠堂在街头演出
罗忠堂是位摄影师,但玩起音乐也相当专业。“他唱歌是基本上不需要修音的。”单纯悄悄透露。
“我希望通过自己的演出让大家改变对于‘街头艺人’的误解。”罗忠堂觉得,从设备开始,就得体现职业音乐人对音乐的尊重,“你是专业的,你呈现给听众的就必须是专业的东西。”
○肆
除了魏嵩和罗忠堂,两位主唱也都是专业音乐人。
徐梦瑜从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专业毕业,目前是一名音乐剧演员,和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开心麻花团队都有过合作,前不久还参演了陈少琪担任艺术总监的音乐剧《爱在星光里》。
在酒吧驻唱时,徐梦瑜认识了魏嵩。“魏老师是个纯粹的音乐人。”她这么评价。在魏嵩的影响下,一个多月前,徐梦瑜报名参加了行业协会的考试,并正式持证上岗。
“既然选择了艺术这个道路,就是选择了一辈子去做这个事情,那就是各种场合都可以去呈现艺术、表达艺术。”徐梦瑜觉得,音乐剧和街头表演有共通性,“都是面对观众,有人和人互动的气息。”
这种现场表演的魅力,是她无法抗拒的。
▲徐梦瑜(中)
比起从小学习音乐的徐梦瑜,95后的付淳羽踏上音乐道路的过程要曲折得多。
付淳羽曾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后来为了能够专心投入自己热爱的音乐中,他决定辞职专心做音乐。“家人一开始不接受,我花了半年时间才让他们同意。” 如今,付淳羽的父母也愿意来街头捧场,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关心。
“街头比酒吧有意思,因为观众是真心喜欢你的音乐才会听下来听,你会更有认同感。”
出于这样的念头,一个月多前的一天,付淳羽清晨七八点钟就起床来到宝庆路1号的“上海街头艺人节目审核许可证”考点,前一天晚上刚刚在酒吧驻唱到凌晨的他,迷迷糊糊听到考官问:“会唱《鸿雁》吗,会唱老歌吗?”
“街头很多人喜欢听老歌。”考官补充。
后来,付淳羽了解到,在国庆等节日期间,行业协会会希望街头艺人们唱《我和我的祖国》之类的红歌,“我是很愿意去配合做一些增加节日氛围的工作。”不过,为了唱得更有意思一些,乐队会在编曲上做一些改编。
吉他弹得好、唱功也不错的魏嵩没有参加过任何选秀,连去演出行业协会参加街头艺人考试前,也曾对考试心怀芥蒂,“很多年没有人考我了”。
但当考官要求他唱一首红歌或老歌时,他想了想,还是唱了首《茉莉花》。
“来当街头艺人,更重要的还是能够把好的音乐带给老百姓。”魏嵩觉得,职业音乐人的表演,基本只有在酒吧或者音乐节才能看到,门槛比较高。“但是现在职业乐手走上街头表演,能够让老百姓走在街上就能听到那种比较专业的、高质量的音乐。”
○伍
“虽然我不是很能欣赏这些年轻人的音乐,但我能听出来他们唱得非常不错。”看到我们和街头艺人们聊天,一位老伯拉住我们热切地想要聊几句。
老伯姓陈,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住在浦江对岸的陆家嘴路。几乎每天,他都要赶来静安公园,和他的老伙伴们一起唱唱歌。“我们这个老年人音乐团体已经在公园里活动很多年了。”
作为在静安公园出没的“老资格”,陈老伯亲眼见证了“街头艺人持证上岗”后带来的变化。“以前这里的街头艺人鱼龙混杂,秩序也不好,甚至有扰民的情况出现。”
而这几年,他不仅感受到了演出秩序的变化,街头艺人演出质量的提高也让他欣喜。当他听说眼前的街头艺人其实都是职业音乐人时,他兴奋地摸了摸脑袋,“我就说嘛,你看他们设备这么好。”
陈老伯坦言,虽然艺人们唱的都是“女儿那辈人喜欢的音乐”,但他每次都忍不住留下来听上几首,“也借鉴下人家是怎么唱的嘛。”
末了,他说:“在上海这么个国际化的城市,只要法律允许、不扰民,多点演出形式我觉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