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强:出山以后,看山不是山


作者:孙雯婕
编辑:Viola
时间:2021-04-12 12:34:43
因为画山,郭海强总免不了被问到了“看山是山”的第几重境界了?

“说实话,我也琢磨过,但没想透。”莫高窟佛像的微笑,颜真卿的笔触、塞尚的光影、北京压倒一切的速度、秦岭的山间云雨……过往所有的触感在他的笔下透出一种纯粹而蓬勃的生命力,究竟身在看山的第几重境界对于郭海强而言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在山中,山,不过是如同莫兰迪写生用的瓶子。

而“出山”以后,已然看山非山。

穿着登山鞋、冲锋衣,郭海强走向外滩的车流人海。

车流没有喘歇,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急速地流向远方,两边高楼耸立,如山般庞然,郭海强想起了记忆深处北京那急促而喧嚣的城市之声。

那年他选择在被吞没之前离开城市,回到家乡入山创作。

8年过去了,他找到一种新的速度,在山里的极缓与城市的极速中达到平衡,“归根结底,不还是人与环境的问题吗?”

如今,郭海强轻衣简行在城市间如入山林,他把自己的第三个个展命名为《出山》,何为“出山”?他给出了很多定义,不过至少有一条是:他在一片都会的繁华中能听见秦岭的鸟鸣。


“我喜欢通过写生来锤炼绘画语言,雕塑经验的带入,让画面里散发出充沛的身体感和物质感。用最朴素直接的方式集中色彩和形状的凝聚,把传统手法和当代绘画意识融合。 我一年四季在山中穿行,画春暖,画夏阳,画秋爽,画冬藏,日复一日,就像我父母一辈子在地里劳作一样。”

这是郭海强写在最新个展《出山》序言里的话。

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雕塑系的郭海强不做雕塑作品,反而更执着于绘画与雕塑语言边界上的探索。2013年的秋天,郭海强骑行到山里画下第一幅秦岭写生,在往后长达8年的创作中,我们能够清晰地回望他的入山轨迹。

离西安市区二十公里开外的秦岭,是陕西南部最大的横亘东西的山脉,各种植物和野生动物的栖息之地。以秦岭为画室的日子里,郭海强为自己那辆专业公路自行车装备了所有可携带的东西:油画棒、纸张和一个小画架,从一个地方骑行到另一个地方,随意写生。 

2015年与2017年,郭海强相继在北京举办了两次个展《呼吸、空间与引力》与《秦岭沣峪口》,用油画棒写生探索绘画的边界,而每一次展览的名字无疑都是郭海强对当时创作状态的概括。

如果从骑行探索自我状态,作为他入山创作的起点,那么第一阶段郭海强的创作更多地在表达克服山地环境的高度。通过运动而获得的速度感,为他提供了一种 “引力”,这种引力将他引向秦岭沣峪口,到了这个阶段,从文字上看《秦岭沣峪口》这个展览名已经不再提及骑行这件事情,转变为了一个明确的地域指向。

“如果要作为作品来呈现的话,光写生是不够的。”这条路与骑行一样,一旦停下来便永远无法抵达更高的山峰。

第二次展览多为2016年4月至9月完成的作品,期间郭海强周期性地骑行至沣峪口,与日本观念艺术家河原温的日期画记录时间的方式相同,他以作品创作的日期为标题,用油画棒在30x40cm的画板上勾勒出风景的层次,再用刮刀为原有的色块增添明显的肌理感。

尽管这些作品多为小尺寸,但每幅作品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生命感。

到了如今正在東画廊空间展出的《出山》,郭海强冲破了画框对于图像的限制,改用油画材料,在从前以少为多的美学态度基础上,把树枝、麻丝等现成物添加在作品中。

出山,破格。


枝桠刺向画面之外,在图像溢出画框构成的不规整形态中,从春日的葱郁明媚到冬日的凛冽幽寂在東画廊的圆形展厅中流转,仿佛片刻间便可遁入山林,朝往暮归,四时之景万籁有声。

出山,入世在这个空间里仿佛是一件可以随时切换的事情,而对于郭海强来说,他用了8年的光阴才悟到了一点门道。

这“门道”在画面的处理上表现得更肆意,更“出格”。

郭海强以此在原有的浮雕感之外又拓展出绘画的另一种可能性——装置感油画。 “实际上这个也是我在探索的绘画边界,我觉得它有意思的地方也就是——它是画,但它是有雕塑感的画。”


“我用了一些树枝作为作品的一部分,它本身就是山里的现成物质,又和我画的有关联,一个是实体,一个是我要画出来的虚体,组合在一起虚实相间,我会根据画面的气氛来留这个树枝,对!就像人做发型一样。”

郭海强把这个定义为“气氛的外化”,四时之景不同,树枝或藏或露,画面的形状随着创作时的感官而变化,在郭海强“拆掉”边界后所营造出的造型感,更具现代主义,作品的色调也变得明亮跳脱起来, 如果说旧作中颜色基调是远山如黛般的深邃,那么在新展上的作品显然增亮了,鲜亮的色彩令山景格外青翠。

这些变化是郭海强一路上在边界上下功夫所留下的车辙印迹,“其实这个‘出山’的含义也是构成画面的内容之一,它是一个多元的意义,不仅指作品的技法,还有我个人的内心状态。”

出山,意味着郭海强从以往创作的经验中出走,走出既定的画框,也走出从前围困着他的速度。


越往深处走,郭海强越能找到与外界的连接点。

因为画山,郭海强总免不了被问如今到了“看山是山”的第几重境界?问得多了,他自然也仔细想过,却始终很难给出一个答案。

“早期创作的想法很简单,有感觉就画,但从13年到现在我越走越深,路上每一个微小的东西都在对我起作用,理解开始变得不同,更多的经验,更宏观的视角,让我开始思考起原来那些根本看不见的东西。”

■在山里做个“造型”

当然,要达到“看山是山”最高境界的通达,自然没有这么容易,不过郭海强一直骑行在创作的路上,从未停歇。

户外写生在艺术史上并不罕见,郭海强的秦岭山脉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法国后印象派大师塞尚的圣维克托山,户外写生早已被塞尚等大师升华为艺术创作的方法论模式,但郭海强的山却并非是对于印象派技法的简单模仿与重复,油画纹理中透出的东方意蕴犹如嵌在画中的树枝,向外舒展,带出些许古典文化中格物致知的意味。

“我在现场捕捉写生所要解决的问题,这与塞尚的切入点是类似的,包括在解决空间与形态的时候,通过大面积色块、色彩的冷暖对比去展现形体的立体感。但这个立体感不是平面的,我在处理的其实是一个时间概念。”

■塞尚《圣维克多山》

塞尚的山是用颜料、色块、20年光阴提炼而成的结构。而对于郭海强来说,时间概念便是去除画框后所拥有的空间、是某一段时期的自我状态表达,甚至拉长一点看,这个时间概念又何尝不是贯穿千年的文化脉络?

在与圣维克多山的关联中,我们也可以通连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气息,感受到“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飘渺。

溢出边界的油画,反而有了一种中国山水留白的意蕴。

“虽然东西方宗教文化不同,但归根结底,无论何时我们要解决的不还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吗?所以我融合不同的元素在画里,就是想从‘人’出发,找到那个共通的东西表达出来。


“不,那不是去山里找答案。”

郭海强坚定地摇了摇头。2007年他到北京住了两年,在都市快到恍若“移轴”的速度中迷失了自己的位置,更加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状态,他转身离开,但不是逃离,而是换了一个速度参照物——秦岭山脉。

“我是把山作为一种材料,像是莫兰迪写生用的瓶瓶罐罐,它是载体,不是目的。我生活在这个时代,也感受过都市的速度,与这个世界的节奏是不可能脱离的,不是说在山里就与世隔绝了,相反它是走向外界的切入口。”

谈及此处郭海强说得尤其慢,似乎要确认对方完全听明白了他才有说下去的意义,画山的原因对于他而言如此简单,也如此重要。

“我选择骑行写生的方式来创作,不仅是在探索绘画本身的问题,而是在寻找人在环境中的位置以及物我的关联,不然在山里画一座山,你凭什么就能和过去产生连接?和这个时代产生关系?”

■去年春天的调色盘

“有没有哪位艺术家对你产生过深远影响?”

“颜真卿吧。”郭海强思考了好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时常在工作室练习书法,于他而言超越技法影响的,是精神上的关照。“你看北宋范宽,他画的也是北方的山,现实中没有一个山形是那样的,但我能够感受到来自那个遥远时代对环境的感悟与思考。”

郭海强非常在意肌理背后的关联与逻辑,他从塞尚、到颜真卿一路回忆到大学毕业后在敦煌莫高窟工作的两年时光,“那个时期我花很多时间在洞窟里研究佛像,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敦煌的经历和我的画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又陷入了某种沉思,那些超越语言的关系在颜料挥洒间,成了漫长的绘画史,与自然共生的状态,整个时代的节奏,以及内心涌动的情绪。

最终,让石头变成石头,让山归于山本身。

玻璃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上海街头,郭海强看到了空中飘来一朵云,移动得很慢很慢。


展讯

東画廊《出山》

展期:3.13-4.30

地址:上海市徐汇区龙腾大道2555-9号

网址:www.dongallery.cn

图片:東画廊
来源: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