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笑果文化官方宣布,公司旗下演员House的脱口秀维权案胜诉,这是笑果文化首次成功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脱口秀原创。消息一出,在脱口秀爱好者和普通网友当中,都引起不小的讨论。
近几年来,随着国内脱口秀市场的蓬勃发展,不仅脱口秀线下演出在多座城市成为热门,很多自媒体账号也纷纷通过脱口秀表演来吸引粉丝。问题在于,虽然李诞“每个人都可以做五分钟的脱口秀演员”的说法广为流传,但对哪怕是专业的脱口秀演员来说,攒出一个质量上乘的“五分钟”的段子,也并非易事。于是,在脱口秀线上、线下演出当中,各种明目张胆或者打着“借鉴”“取经”名义的抄袭现象,已经屡见不鲜——
上海知名脱口秀厂牌“喜剧联盒国”主理人徐风暴说,自己有几次去看线下收费的脱口秀演出,惊讶地发现台上演员说的正是自己的段子;
一个脱口秀专场,负责开场的演员直接讲了当天主咖的段子,主咖在后台都听懵了;
2009年入行、国内最资深的脱口秀演员也so,经常能在各类营销号上看到自己的段子,“如果我要打维权官司,两百个恐怕都不够”……
相比之下,愿意站出来维权的脱口秀演员/厂牌,却少之又少。
此次笑果文化出面维权的段子,来自House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舞台上的公开表演。House结合自己作为银行柜员的工作经历,呈现了非常生活化的表演:“妈,妈你怎么来了?我不能给直系亲属办业务”“妈,我得叫下一个号了,请对我的服务进行评价谢谢。”这段表演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当年还是脱口秀新人的House也一举成了《脱口秀大会3》的黑马。
据笑果文化方面介绍,《脱口秀大会3》上线之后,公司发现短视频平台上有一些自媒体账号,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直接搬运了House在节目中的段子内容,进行视频演绎、拍摄。如果是没有看过《脱口秀大会3》这期节目的观众,很容易就会认为这是视频拍摄者的原创。
“自媒体这样的侵权行为,对我们的内容原创者无疑是一种伤害。此类情况在近几年变得越来越常见,所以我们也法律想拿起的武器进行维权,以此来推动大家保护原创、尊重原创。”
通过发布时间、视频内容等方面的对比,可以发现侵权事实是比较明显的。在举证过程中,笑果文化提交了权属声明书、剧本、著作权登记证书、公证书、发票等相关证据。
这种自媒体号的抄袭,甚至来自同行的“借用”,在脱口秀市场上并不罕见。笑果文化在每场演出开场前,都会一再强调保护知识产权,禁止录音录像,但“偷录”现象依然屡禁不止。这些偷录者,有些是工作人员发现的,还有一些来自热心观众的举报。“在此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不只是抄袭,还有一些未经许可的模仿、转载、随意嫁接等行为,都属于侵犯脱口秀演员的知识产权。”
像徐风暴这样跟抄袭者碰个正着的情况,也并非特例。据一位资深业内人士透露,为了商业利益,某些脱口秀厂牌甚至会纵容这样的抄袭,厂牌内部有一个公用的、包含了很多非原创段子的“文本库”,演员们各取所需,上台之前还先分清楚“我讲这段,你就别讲了”。如果不是面对经常看脱口秀演出的观众,这样“拿来”的段子完全可以蒙混过关。
笑果文化的维权案之所以能够引起行业内外的广泛关注,是因为它再次切中了行业发展的一大困境:原创维权难。
也so告诉记者,脱口秀段子在知识产权方面的维权,首先是在认定上会遭遇不小的困难。如观众所看到的那样,脱口秀表演本身可以非常碎片化,比如半分钟、一分钟就可以形成一个小段子,而抄袭者如果只截取其中一小段,到底构不构成“抄袭”?“在这个认定上,据我了解还没有那么顺畅。”
此外,跟其他领域的维权困境一样,脱口秀原创的维权成本和收益不成比例,也极大地限制了内容原创者的积极性。
“我咨询过律师,发现维权费时费力,而且对对方的惩罚力度也非常小。就算打赢了官司,对方赔我三五千块钱,是不是值得我去费一两年的功夫?
最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作恶的成本太低,维权的成本太高。所以除了口头上谴责、警告一下之外,我到现在也没打过维权官司。”
作为国内脱口秀的第一厂牌,笑果文化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已经走在了行业前头:
从2020年起,笑果与黄浦区文旅局推出演出内容“剧本库”,在提高演出审批效能的同时,也在为脱口秀演员的内容创作提供了版权保护,如果遇到抄袭情况,“剧本库”可以为创作者提供强有力的证据;
笑果线下的开放麦演练场,也会由工作人员进行录像保存,以记录很多演员新段子的产生过程;
此外,笑果还开展了作品著作权登记行动,比如在此次案件中,笑果就在中国版权保护中心对House的脱口秀底稿进行了作品著作权登记,这也成为维权官司的有力证据。
但是,在这三宗就同一内容进行的维权案中,笑果还是遇到了难题:不在于取证,而在于如何查明侵权方的身份。“因为三个被告都是自然人,我们只能通过平台,合法获得这些侵权者的信息,然后再去起诉对方。再加上疫情影响,所以从起诉到判决,花费了一年半时间。”
从“爱企查”上可以看到其中一宗维权案的判决内容,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判决结果是:“被告吴某某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上海笑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经济损失及为制止侵权所应支付的合理开支共计人民币12,000元。”——12,000元的赔偿,即便乘以三倍,显然也难以涵盖笑果为此付出的维权成本。
作为行业龙头,笑果文化依法维权已是如此艰难,对于个体或者小型厂牌的脱口秀演员来说,更是难以承受之重。而在维权难这个显性的问题之外,是脱口秀观众所看不到的,在这个看似没有多高门槛的行业内部,内容原创的难度。
创作一段可以用于商业演出的五分钟的段子,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也so直言要看情况。
“一是分人,二是看创作感觉。如果一个人创作能力很强、创作感觉也对,可能只需要一天。但如果创作能力一般、创作感觉也很一般,可能两个月都不行。”
也so曾在一次开放麦之后接受晨报记者采访,坦言当晚8分钟的演出内容当中,最终能用于商业演出的,可能只有2分钟或者不到。“这还是我在这个行业做了十多年、有过这么多次上台和幕后创作经验的结果。对于一些入行只有一两年的新手来说,单是要磨出一个五分钟的段子,就已经很有难度了。”
徐风暴2012年从澳大利亚留学回到上海,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喜剧联盒国”,如今已经是业内知名厂牌了。他的经验与也so相似。
“一个5分钟的段子,现在对我来说可能不是问题,但有些演员可能就不行。如果非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是可以做得到的,但质量就没法保证了,肯定是越打磨越好,越经过修改越好。
灵感肯定是很重要的,另外,随着你从业时间增长、经验的增加,你也知道怎么样去减少失误率。曾经我有一个全新的60分钟内容,写了两个多月;但以前也有过60分钟新内容,我用了一年才写出来。”
在《脱口秀大会》的各类花絮中,观众可以看到要准备一个新段子,简直能把专业的脱口秀演员给“逼哭”。“山羊Goat”是笑果旗下的开放麦,也是众多脱口秀演员测试新段子的演练场。负责人李垚在这里看过上千场开放麦,目睹了很多段子从雏形到可以称为“作品”的全过程。
“一个演员,能在一段时间里,写出一个5分钟的稿子,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都不要去说8分钟。当然这5分钟,不是两千字的纯文本,而是可以拿得出手的、有资格去做商业演出的东西。”
在李垚看来,这样的一个“5分钟”,写出来不难,难的是怎么“磨”出来。“这5分钟的段子,是你的文本,你的表演,你的临场反应,等等综合在一起的东西。而且你每次拿这个东西去演的时候,你要面对的剧场、观众都是不一样的,你每次都得抱着说一个新段子的心态。上一场演出观众的反馈很好,不代表这次也会很好。”
除了自媒体号和脱口秀爱好者们的抄袭之外,来自同行的抄袭和“借鉴”,是脱口秀演员们更需要警惕的隐患。
与脱口秀市场的爆棚式增长相比,有商演能力的演员数量并没有同比例跟进,这也就出现了一个脱口秀演员可以凭着15分钟的段子吃上一年半载的情况。
也so说,演员数量的供不应求,直接导致了两种市场现象。好点的,是多家俱乐部的演出严重同质化,不管在哪里演出,都是同一群演员的排列组合,大家跑来跑去,一天转三四个场;差点的,就是演出内容掺水,组一群不完全够商演资格的演员演出,借着脱口秀市场的兴起赚快钱。
“喜剧联盒国”目前在上海有三个固定的演出场地:亚洲大厦星空间、上海大世界和共舞台。徐风暴说,演出团队并不强制要求脱口秀演员过多少时间就必须更新内容,但长期而言,市场肯定会自然淘汰。“比如这个演员段子少,我们就少请他;那个演员有四个15分钟的表演,我们就多请几次。”
在演出场次的诱惑之下,能够自发自觉地对演出内容进行更新迭代的从业者并不占多数,甚至会出现被正主现场看到的抄袭现象,而这些无疑都会造成对脱口秀市场的消解。也so直言,笑果的胜诉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本身就说明版权意识和行业规范还远远没有到位:“我当然觉得这是好事,但我觉得还是不乐观。这个不乐观不是泼冷水,是一种惆怅的不乐观。”
徐风暴曾在个人微博上大力批判过抄袭者,但入行10年之后,除了批判,他更寄希望于行业自律和规范。
“这是我非常个人的立场,我觉得抄袭是来用来约束自己的。我要做到的已经不是我绝对不抄袭了,而是要做到我的思想最独特,不能有一点点别人的影子,这是我用来约束自己的,约束我旗下的演员的,是对内的。
而且从业这么多年的经验也告诉我,拔尖的人都不是抄出来的,抄的人总归会被这个行业淘汰的,留下来的人会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分寸感。”
笑果文化在接受晨报采访时也表示,希望通过此次维权,为行业规范贡献一份力量。
“作为一家内容驱动的年轻态喜剧产业公司,不管是什么形式的作品,我们都希望以原创、高品质的内容输送给社会。以往遇到抄袭的情况,我们更多的是谴责和呼吁,今后,我们会更多地拿起法律武器合法维权,维护脱口秀原创的底线。”